 （朗读者：自洽） 窗沿边，丽子并脚而坐，愉快地忙着手里的活计。阳光直直地照进打开的窗户，在她尚带婴儿肥的脸上生起一道柔和的云霞。她在编结布花，只见花色布条在她手中翻覆纠缠，被她一紧一提，绽放出一朵花来。 庭院里，男子正与丽子的母亲闲谈着什么，她咬下青线，侧耳倾听，不禁好奇地凑近窗户匆匆瞥了一眼，葡萄架下一个青衫人影，那男子清脆的声音像林间的溪水缓缓流淌过来。 烛光下，母亲说起日间的事情，说男子是远房亲戚，来城里求学，路远借宿于此，要呆半年光景。丽子哦了一声，捣碎碗里的米粒，抱过猫来左右抚弄。 母亲吃了几口饭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放下碗筷，朝柜房走去。丽子趴在窗户上望去，厢房发出昏暗的烛光，隐约可见一个埋头苦读的瘦长身影。 入了三月，树荫下、青石畔、烂木头根处，绿芽抽出细长的嫩叶，一点点、一片片铺展开去，星点似的点缀小白花。丽子爬上花树，她喜欢这样，在浓郁的花香中看那采蜜的蜂儿悬停，飞腾，振动着翅膀，嗡嗡作响，她的心思也随着蜜蜂飞行的轨迹缭绕，旋转，流荡于花层中间。 此刻，她不经意地向下望去，地面那么远，她害怕极了，看着院子中择菜的母亲着急，却喊不出声来。 “小孩子爬那么高！看起来很紧张呢！”男子提醒她母亲道。 “比那高的地方她都爬过，别管她，让她自己下来！”母亲头也不抬地回复道。 丽子哆嗦着，面色青白，绝望地盯着母亲和那男子的侧影，兀得眼前一黑……母亲大叫一声，男子飞奔而至，稳稳接住掉落的她。 “你又出什么鬼儿！”母亲见丽子醒了，一巴掌打下去，紧紧抱住大声恸哭。脸上火辣辣的疼，丽子没有哭，只是一直回想她昏迷时的情景，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丽子因为身体孱弱，常常被母亲圈在家中做一些简单的女红，她听到了院墙外男学生放学归家的声音，搬过板凳扒墙来看，不禁想起母亲拒绝她上女学的说辞，那个年代女子做好针黹，嫁个人家才是正事。 连天的阴雨淅淅沥沥，坑洼的地面积水成池，墨绿的叶子愈加鲜明。丽子趴在二楼的木窗边，呆望着外面的细雨。房内，炭木炽红，猫儿蜷缩在被褥上呼呼噜噜。丽子看得倦了，歪在床上，猫儿翻了个滚，舔了舔手爪，凑近她的臂弯，蜷缩成一团。 丽子迷迷糊糊，猫儿挠着她的胳肢窝，她想笑却笑不出，一只青鸟飞进窗户衔起她远远飞去，在云霄，她健硕的身体飞奔着，氤氲的雾气和七彩虹霓缭绕于身，她热汗淋漓，恍惚一个男子的侧影闪现于前，她胡乱叫了一个名字，那男子似乎应了，缓缓转过身来……一阵咳嗽声将她惊醒，是母亲的声音，猫儿抖了抖身子跳下床去。丽子抹了一把额头，覆灭了炭火。 一连几天，男子都未归家，母亲四处托人去打听，原来是被关进了警察厅，但很快又放了出来。 男子生了一场大病，咳嗽得很厉害，丽子的母亲煮好汤药送去厢房，丽子鼓足勇气跟在后面。一进门，满屋的书，墙上张贴着时事报纸，男子躺在书后面的藤床上，青灰色的棉被上露着一张蜡黄的脸，颧骨癯瘦，额上敷着热毛巾，微睁着赤红的眼。母亲不让她靠近，一口一口喂下汤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拉着丽子走了出去。 过了一些日子，男子病情渐渐好转，不久便下了床，在院子里四处走动。丽子坐在秋千上，见他看了会青碧的天空，又凝神盯了会渐黄的秋叶，唱歌一样吟唱几句诗，忽而自言自语叹了口气，唇上的青髭因为清瘦又显得浓密了一些。丽子见他的目光望向自己，忙低下头装作寻找什么。他伸展了手臂，背起手，顺步走回厢房。 男子不声不息地走了，母亲待丽子醒来才告诉她。丽子怅惘地走进厢房，只见空空的床铺箱柜和落下的一屋子的书。 很多年后，丽子出落成一个美人，谦和温润，谈吐举止气度在众多男人之上，又因为秉性柔顺，别有一种风韵，往来寻聘者络绎不绝；而男子听说已是一位府衙大官了。丽子的母亲执意要来省城探望这个远房亲戚，丽子无法，只得跟随。熙熙攘攘的大街，匆匆而过的人群，丽子一眼便认出了他。他胖了一些，油发粉面，笔挺的衣装，正半倾着身，眼睛似机灵的老鼠一样听着旁边长官训话。 丽子背过身去，道了“我回去了”，便丢下母亲，奋力向城门跑去。 上一篇：倩影 林逸之风，栖彼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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