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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文 | 回头一笑 我捯饬着二月底买回来的雏菊，摘掉萎黄的叶子，剪掉被水泡腐了的小枝。历时一个月，这一把雏菊挤在不大的花瓶里，还是这么神采奕奕地开着。想着这小花，给点清水就能灿烂得惊人，要是任她长在我老家坚实的土地上，那该是多么坚韧长情。嗯，老家，我家隔壁的仙娥姐姐，就是一朵坚韧长情的雏菊。小学二三年级的我们，讨厌死了仙娥姐姐，这不怪我们，实在是她太不讲人情。知识青年回城后，我们那里为知青建的房子里又住进了一批搞“三线建设”的人。仙娥姐姐在“三线”里带着这些人种草药、养蚕、搞试验田。试验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后山那一片缓坡地里夏天种满西瓜，秋天长满萝卜。这对贪吃贪玩的我们绝对是赤裸裸的诱惑——那些个圆滚滚的西瓜青翠诱人，馋得我们上学放学总往地边凑。奶奶告诉我们，那是国家的东西，不能动。不动就不动呗，主要是动也动不了——西瓜太大，我们抱不动；抱动了也跑不掉。唯一可以下手的就是那些缨子小个头大的水灵灵的萝卜了。想想：那些拔起来还没来得及挑回去的大个头萝卜，就那么一排排躺在暖暖的沙土地上，在九月金色的阳光中闪着白白胖胖的光。对于放午学正饥渴难耐的我们来说，不吃它，简直就是犯罪。我们悄悄摸摸地凑近地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一把萝卜就闪电一般撤离。然而，还没来得及逃离，就听见有声音在喊：“放下哈——”七八个小屁孩马上灰溜溜地往回走……那个气呀！正义站在仙娥姐姐那边，我们不能明火执仗，只能背地里编排仙娥姐姐一天到黑打扮得像个“妖精”——两条长辫编得一丝不乱，一件白底小粉色花的“的确良”褂子，一条淡蓝色“的确良”长裤，都洗得发白了还穿。那时都穷，仙娥姐姐家姊妹很多，她就那么两件衣服。我们嘲笑她“晚上洗白天穿”——我不能确定我们那时是为了“报仇”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嫉妒——反正穿得太干净了，更过分的是，她穿着还蛮好看。她好看我们就不高兴，就说“妖精”都是这样的，看上去美，其实很坏，一个萝卜，又不是她们家的，还不让拿。仙娥姐姐缴获了我们的萝卜，好声好气地跟我们说：“公家的东西，不能随便拿。我不告诉你们家大人，你们也不要再做这事。我给你们画花要不要？下午放学后都到我家来，我给你们画？”于是好些天晚上，我们每人都能得到一张用圆珠笔画的竹子。有时候还能看她把彩色的塑料纸剪成扇形，叠成蝴蝶状，用线系住中间，再绑在普通的发卡上，做成一个美丽的发卡送给我们。很奇怪，仙娥姐姐没有读什么书，她是怎么会画这么逼真的竹子，还能做这么好看的发卡。大人们聊天时都说仙娥是个能干好学的好姑娘，自从跟她妹妹学会了查字典，她每天都读报纸认字。国家的形势、做人的道理，她都是从报纸上学到的。还不忘打击我们：读书都比不上人家没读书的。仙娥姐姐确实是个好人。“三线”的人闲时都砍柴，经常有人开着拖拉机到我们那里买茅柴。一个下午放学后，我们背着书包在卖柴的地方玩。拖拉机已经拖着小山般的一车柴，喘着粗气摇摇晃晃地走了。仙娥姐姐正在打扫散落在地上的茅柴。她弯下腰，捡起一个沉甸甸的酱色的格子手帕卷，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卷钱。仙娥姐姐一把抓住，四处张望：卖柴的人都走了，几个小孩都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在茅柴堆里扒拉着什么。仙娥姐姐站在那里审视着。一个男的从厕所匆匆跑出，他绞着双腿，脸憋得通红，难受地弯着腰在地上扒拉。仙娥姐姐问他：“你找什么？”那男的不理她，继续夹着腿，酱紫着脸在柴草堆里踅摸。仙娥姐姐再问：“你是不是掉了什么？”那男的半弯着腰抬起头，因紧张、难受而变形的脸上汗如雨下，他发疯似地点头。仙娥姐姐问：“一个手帕卷？”男人咧开嘴：“钱……”“是这个？”男的一把抓过仙娥姐姐手上的手帕卷，弯着腰就往地上溜，像是要给仙娥姐姐下跪……那个男的买了一双袜子来感谢仙娥姐姐，我们才听说，那个手帕卷着二百八十多块钱，是他攒着回去娶媳妇的。卖柴的时候因为尿急，一慌就把钱搞掉了，到厕所发现钱掉了，顾不上解手就跑出来找，幸亏是碰到仙娥。我们湾里的人在我家门口边吃饭边聊天，有的说仙娥傻，到手的钱，又没有人看到，怎么就不要；有的说二百多块钱娶个媳妇绰绰有余，咋就不晓得留着办嫁妆……仙娥姐姐说：“那钱是他砍柴砍来的，磨破了几多衣服，走破了几多鞋，这辛苦的钱我要是昧了，那还不是要了别个的命？”我们湾里的人都说仙娥好人有好报。但“好报”似乎并不眷顾仙娥姐姐。仙娥姐姐因为人上进，大队干部很看重她，一直留她在大队部干，这一留就把仙娥姐姐的婚事耽误了。给她介绍的对象，有的一听说在大队干，就认为她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太那啥；有的打听到她能自学文化，就说她太强悍，怕不好降服；有的打听到她处世公道、大公无私，担心在以后的生活中会得罪人……千难万难中，仙娥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听说是我们隔壁公社那边什么桥的人，长得高高瘦瘦的，蛮有味，看上去配得上仙娥姐姐。那时“说亲”就是媒人说好了后，男女双方见一面，看中了对方的相貌后，家长再找相熟的人去访一访。家庭的状况、父母的为人、孩子的品行都是熟人说了算。乡土社会，熟人世界，道德约束比法律管用，哪怕是口头定下的亲事也算定下来了，基本不会有伤天害理的事情发生。双方家庭过了三媒六聘的礼，开始准备婚嫁，仙娥姐姐的婚期是腊月二十六。民俗中，我们那里是提前两天搬嫁妆。腊月二十四，仙娥姐姐的嫁妆喜气洋洋地挤满了屋子，亲戚朋友都笑逐颜开地在她家等着对方来搬嫁妆。从早上等到下午，村外的大路上也没见搬嫁妆的人的影子。我们村里的人都在猜测，是不是那男的得了什么急病；就是得了急病于情于理也应该来打声招呼呀！下午，仙娥姐姐的大弟弟骑车去对方村外瞧了一眼，发现没有办喜事的迹象，回来跟仙娥姐姐说了，仙娥姐姐也担心对方遇到不可抗拒的急事，自己骑车去了。仙娥姐姐面无人色地回来了，回来就说：“把家具收起来！”老实的父母急得六神无主，仔细问，原来是半年前那个男的跟亲戚出去做临时工，说是出去赚钱娶媳妇，回来时带了一个女的回来。仙娥姐姐去时，那女的挺着孕肚坐在仙娥姐姐的婚床上，跟那个男的偎依着，正在吃为仙娥姐姐的喜宴准备的鸡鸭鱼肉！仙娥姐姐甩了那男的一巴掌，转身骑车走了！我们村里的人被这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家伙气得，抄起锄头铁锹就往大路上跑，要去拆了他们家的屋子，挖了他们家的祖坟。仙娥姐姐骑着车追来，她惨白着脸，气喘吁吁地拦在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们面前说：“爹爹大大（奶奶）叔叔伯伯们，他伤天害理是他的事，拆房子挖祖坟的事我们不能干！我们不跟畜生计较！”在床上躺了几天，仙娥姐姐被大队干部推荐到县城做临时工。再回来时，是告诉家里，她要出嫁了。对方是一个干部的亲戚，住在县城附近，长得一表人才。那男的了解了仙娥姐姐的遭遇后，对她百般呵护，发誓一辈子对她好。等仙娥姐姐结婚后，才知道，对方跟仙娥姐姐结婚前属于失偶状态，还有一个孩子……奶奶怜惜地说，善人善，多磨难！我不知道仙娥姐姐再次被欺骗后的状态，只听说仙娥姐姐没有传出后妈后爸的话，只听说仙娥姐姐的家庭幸福和睦，只听说她精明的婆婆十分疼惜她，还听说仙娥姐姐的孩子们都有出息……仙娥姐姐坚韧，不管生活给她多少磨难，她都咬着牙，香成一朵花给这世界看！仙娥姐姐长情，哪怕世界总是以痛吻她，她都一直报之以歌！我这雏菊就像仙娥姐姐一样，无论给她什么样的环境，无论怎样给她摘叶剪枝，只要给她一点水，她都自带阳光，傲然开放……关于作者 回头一笑，黄陂木兰湖人，现居武汉，以我笔写我心，变的是时代，不变的是初心。投稿&联络：admin@mulangul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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