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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前传 · 十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前传

——一部关于“兰陵笑笑生”的回忆录

吴营洲 

“去去去,你一个毛孩子,怎么也打问这事儿啊!”

待那人走后,我便问我师父:“你真的不知道'勉铃’的样子?”我师父马上对我说:“去去去,你一个毛孩子,怎么也打问这事儿啊!”我师父看到我满脸羞惭的样子,又不禁乐了,便说:“来来来,坐这儿,我好好给你讲讲。世间处处都是学问啊!咱这说书的,啥都得懂些啊!咱的肚子里,就得是个杂货铺啊!”我坐了下来,我师父便给我倒了一杯酒,示意我,喝吧,现在就咱爷儿俩了,别拘谨。我看了看酒杯,没好意思端。我师父于是瞪了我一眼,并呵呵笑道:“你小子在给我装清纯是不?快,给老子喝了!”见我把酒喝了,我师父又呵呵笑了,笑着说:“你现在还嫩呢,只能喝一杯,想再喝,没门儿!”随后我师父取过他的大烟袋锅子,满满装上,又拿起火镰、草绒,咔,咔,咔,没几下,草绒便冒起了淡淡的白烟。我师父一边抽着烟,一边缓缓地对我说:“君子不打诳语,我真的没见过'勉铃’,更不知道它的具体样子,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物件儿,便写进了我的书里。反正我的书,这是部小说,瞎编呗!让听的人瞎猜瞎想呗!刚才的那个人不就开始瞎猜瞎想了,你听听,他竟还说听我的书,许多情节都没记住,唯独记住了这一节,真是笑死老子了!不过,有一次我听一个闯过南洋的人说,在东南亚一带,还不仅仅是缅甸啊,成年男子会在自己的鸡鸡上,加些串饰,甚至'嵌珠’,是当地人的一种性风俗。啥叫'嵌珠’?听那人说,就是用个小刀,把他们小鸡鸡最头上的底部,剖开,塞些珠子进去,待皮肉自然愈合后,珠子就被包起来了,就形成了局部突起。听说也有部分裸露在外面的。这就是所谓的'勉铃’。其实,'勉铃’其实也不叫'铃’,叫'珠’。那它为何由'珠’演变为'铃’的?那个闯过南洋的人并没有说,但我就开始瞎琢磨了,我觉得吧,可能是'嵌珠’之后,待肿胀起来,或许便跟铃铛似的了,于是便以讹传讹,被口耳相传成了'勉铃’。但那个闯过南洋的人说,'嵌珠’的作用,就是增强摩擦刺激,'嵌珠’之后,果真就生猛异常了!我还听一个曾经多次漂洋过海的货船船员说,他们在海上航行,常常是好几个月都到不了岸,船员也没机会去找女人,一个个青壮小伙子,就憋得胖头肿脸的,有些菲律宾船员,就用剃刀把自己的鸡鸡割开,往里面填充东西,如轴承和筷子尖等,渐渐地他们就有了这样一个习惯,这也就成了他们的秘密武器,据说,这样就能更加容易地吸引所到港口的妓女了。那位老船员还说,即便是现在,在缅甸等地,仍有男子在自己的鸡鸡上嵌珠子的风俗。当然,在鸡鸡上嵌异物,是落后地区的性习俗,……对于咱们这里具有较高文化层次的中土士大夫来说,要按原样接受它,自然是困难的……况且中国的性文化中,早已发展出'羊眼圈’'硫磺圈’之类的性具,其作用可能和传说中的'勉铃’大致相当。咱们中土的雅士,一个个都细皮嫩肉的,又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啥的,谁肯在自己的命根子上动家伙啊。这样对你说吧,我书里的'勉铃’,不过是江湖上的一种传说,而这'勉铃’,果真就是西门庆的'御女利器’吗?恐也难说。西门庆借这物件儿,果真就令他的女人们服服帖帖了吗?恐怕不是。我在书中写道,西门庆在得到'勉铃’之后,只试过两三回,便弃之不用了,情愿使用'银托子’。而且,'胡僧药’也很了得。”我师父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他扫了我一眼,随即便低下头,默然抽起了烟,面有惭色。他那神色我懂,是感到自己酒后失言了,是感到对我这个未成年人说得太多了。可此时此刻,我有点听懵了,听傻了……

“我师父说,庞春梅是个颇有意味的人物……”

我师父说,庞春梅是个颇有意味的人物,她的地位,在前八十五回中只不过是西门庆宅中的一个丫头,但她不时任性的脾气却使得潘金莲也要让她三分,西门庆也常依她的话办事儿,且竟敢与孙雪娥对抗,教吴月娘有时也拿她无可奈何。在后十五回中,她成了主子,而且是一个令吴月娘自惭的显赫大奶奶。她在表现善心宽容大度的同时,又陷入到一种自贵的不规矩的欲望之中。庞春梅也许正是如此这般没规矩,才能在西门庆家脱颖而出,才在周守备家为所欲为,但是,也就违背了当时的天理,走上自我毁灭之路。她高傲、艳情、负义、贪欲、残忍,并且淫乱无度,欲火高烧,最后淫死于十九岁的小伙子身上。她“性聪慧、喜谑浪、善应付”,兼具姿色,十六岁那年就被西门庆收用,之后与潘金莲连裆结帮,霸道一方,人都怕她。在书中,她的形象与潘金莲有许多相似之处。诸如,她美丽、聪明、逞强、泼辣,又好淫乐贪汉,但似乎比金莲更高傲骄横。她虽出身奴婢,但因得宠于西门庆,因此便把一般人——既如孙雪娥这样的主子——也根本不放在眼里,敢于嚷骂冒犯,引得西门庆把雪娥好打一顿(第十一回)。她还敢骂申二姐等(第七十五回)。别人做不出,她做得出。而平白唆打与她处于相同地位的秋菊,更是家常便饭(第二十九回等)。即使如如意儿这样的为西门庆所宠之妇,她也敢寻事端(如借槌衣棒等)调动金莲,叫她服软(第七十二回)。书中还借潘金莲之口,说出春梅在西门庆家的地位:“死鬼(指西门庆)把她当心肝肺肠儿一般看待!说一句听十句,要一奉十,正经成房立纪老婆且打靠后,她要打哪个小厮十棍儿,她爹不敢打五棍儿”(第八十五回)。潘金莲明白:有时甚至在自己面前,春梅也心气自高,无半点软媚之意,因此,自己要在西门庆家中压倒众妇,霸拦汉子,或与女婿偷情等,离开了春梅就不能成其事。于是两人沆瀣一气,相互关照。潘金莲主动腾空让西门庆“收用”了她,自己却避去一边(第十回)。以后凡遇西门庆与她行房,就主动躲了,并不敢有半点醋意。同时,潘金莲被春梅撞着与陈经济弄奸,就当面让陈经济奸耍了她,从此三人暗约偷情,什么事儿做不出来(第八十二回)?终于,陈经济把这俩人的肚子都弄大了。潘金莲因打胎而败露,春梅则将肚子带去了周守备府,并就此而登上了周府“正室”之位(第八十五回、第九十四回)。自从她被卖离开西门庆之宅,再到周守备府中,构成了小说后半部的中心人物,一些故事情节也因她展开:她收拾潘金莲尸首、哭祭金莲、为金莲做结(第八十八回、第八十九回);她荣归旧家池院,与西门庆宅的衰败景象相照应(第九十六回),她激打孙雪娥、卖雪娥为娼(第九十四回),她找回陈经济,暗续旧情,也因此断送了陈经济的性命(第九十九回),她贪淫不已,最后生出“骨蒸痨病症”,断气于十九岁的姘夫小周义身上,亡年仅二十九岁(第一百回)。在我看来,庞春梅是一个比潘金莲和李瓶儿都更复杂的人物,她表面上有时非常“正经”,骨子里却比潘金莲更加淫荡无度;她的复仇手段,或直截了当,而且残酷至极,或曲折隐蔽,如软刀子割心;折射出那个“世风日下”的市民社会,对传统礼教的公然蔑视与无情批判。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这三个人的生命史,构成了我师父这部书的主体内容。对潘金莲而言,人们常常是“爱恨交加”,她的可恨之处与可爱之处,常常是杂糅一体的。而人们对李瓶儿,倒是很喜欢,尤其是在她嫁给西门庆,并生了官哥儿之后,完全是个贤妻良母,只知道相夫教子了。而对庞春梅,估计喜欢的人不是太多。我觉得这个庞春梅,是个把其人性恶宣泄得相当充分的女子。有人称,我师父把她刻画得过于狭隘、自私、暴躁、狠毒、冷酷、阴鸷等等了,无以复加,我却觉得,并非完全如此。诸如,她对潘金莲,对陈经济,还是有情有义的,对落魄的吴月娘,也是以礼相待的。还有一点,庞春梅这个由小人物奋力向上的经历,则给我师父的整部书,增添了一个十分精彩的亮点。

“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咱现在所做的,可都是前无古人啊!”

那天,我师父从书会回来,用个蓝底碎花的小包袱皮包回了一摞抄本。他把那些摞抄本摊在小炕桌上,然后对我说:“我去撒泡尿,你先翻翻它们,看看你小子能看出点事儿来不?等会儿我回来了你说给我。”说着,我师父便撩起门帘出去了。我翻看着,见是其他说书人抄录的《金瓶梅传》。有好几种字体,绝不是同一个人抄的。有些人的字还不如我呢。嘻嘻!而让我惊骇的是,这些说书艺人的抄本,讹误多,别字多,简写多。有的抄本还大量使用谐音字、俗字,乃至还有生造字、破体字、符号等。比如把“能”“罢”简写成“匕”“去”等。有些地方还给抄错了,以至都读不通了。一些笔误也不乏见,诸如把“元微之”误作“元徽之”,把“不无小补”误作“无不小补”。其实这也难怪,这些说书艺人的文化水平大都不高,像我师父这样读过许多书的,几乎没有。呵呵!不一会儿,我师父回来了,问我看出问题来了没有,我说:“这不就是你借给他们的抄本他们又抄了一遍吗,只是有的人抄得比较粗心。”我师父一边往烟袋锅里装烟一边说:“你小子呀,可能比他们更粗心。这是别人转抄的《金瓶梅传》不假,可是他们在抄的过程中,你发现没,有改动,有的改得还傻好,一是有的文辞好,一是有的纠正了我的一些疏漏或错误。”我问:“是吗?”我师父说:“所以啊,我就把他们的抄本也带回来了。”我问:“你嘛意思啊?”我师父笑着说:“我说傻小子啊,我有嘛意思啊,就是对照人家的改动,把咱的底本也改改啊。咱得见贤思齐啊。咱得博采众长啊。咱得从善如流啊。咱得有错必纠啊。我不是常说吗,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吗。这个改字,不仅仅是自己改,也得参照着别人的意见改啊。另外我还发现,有人在咱们《金瓶梅传》的基础上,增加了不少新的情节,我感觉有的情节增加得也傻好,咱们在这个基础上,再丰富丰富,就能成为新的一回或几回了,这样,咱们的《金瓶梅传》就越来越丰满了。咱们现在的这个话本,虽然还没有最后完成,但若是再费些心力,好好润色一番,我相信,一定能成为传世之作。傻小子啊,你知道吗,咱们现在所做的,可是前无古人的事儿。为嘛这样说呢?你想想吧,现在刻版印行的那几本所谓的奇书,像《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等等,那可都是在民间流传了多少年的评书段子啊,基本上每个故事经过几代人的口耳相传、修改润色都已是很成熟、很吸引人的故事了,只不过是被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等辈爬梳剔抉一番攒到了一块儿罢了。当然,如果没有这三位前辈的爬梳剔抉,这些书也不可能成为文学瑰宝。可是咱们的这部书呢,除了开头的那几回是从《水浒传》中套过来的外,可都是咱无中生有杜撰出来的啊,而且,咱所展示所描述的,就是咱现在实实在在的生活啊,就是咱现在这个社会啊!傻小子你好好想想吧,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咱现在所做的,可都是前无古人啊!”我师父说问这句话,竟是满脸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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