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芒果

又是一年芒果季......

这些年，

我发现城市道路两旁都栽有很多芒果树。

每当到了这个五月底，

一个个丰满的月牙状的芒果便压弯枝头。

树下，

总有一群垂涎欲滴的人们，

或拿着长竽或拎着顺手的石块往树上打去......

此举实在有碍城市文明形象，

也被明文禁止。

奈何，

那青黄相间的果实确实诱人，

惹得人们仍在树下跃跃欲试。

我是蛮喜欢芒果的，

尤其喜爱我们当地的青芒。

青芒个头比象牙芒小很多，

大概只有成年人的半个拳头大小，

果形呈肾形有明显腹沟，

未成熟时通体都青色，

一旦果蒂有些许变黄，

那便是它成熟了的通告。

它的气味比超市里常见的象牙芒、台农芒、腰芒等更为浓郁；

味道属甘甜中略带微酸；

果核很大，占去整个果实体积的一半以上；

果肉纤维不但很粗也很多。

其实青芒相比其它品种的芒果，

实在不算是好芒果。

怎奈，

可能是先入为主吧，

我第一次吃到的芒果就是这个品种，

所以，从此其它再美味的芒果品种都会被我拿来跟它比较，

也都逊在了被先入为主的感观里，

我是那么念旧、固执的一个人。

在我小的时候，

家乡是没有芒果树的，

也就谈不上见过或吃到过芒果了，

对它的认识一直到了我十岁以后。

也是一年的五月，

一天，

父亲开车带我一起进城里带货。

在距离城区只剩十公里左右的公路旁，

长着一棵有百年树龄的芒果树。

它的树干苍劲粗壮，

枝干是灰色的，

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点点，

枝繁叶茂层层叠叠。

在大树浓荫庇护下，

底下的小青草们长势喜人郁郁葱葱生机蓬勃。

人，站在树荫下，

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楚楚可怜......

父亲把车停在路旁，

抬头看着直入云宵的大树，告诉我：

“这是芒果树，现在是芒果成熟的季节。这棵树太高了，没人够得着果实，只能等它成熟后自行脱落下来。昨夜刚下过雨，这会儿树下应该会有许多芒果，你去树下找找看！”

小小的我站绿色的地毯上，

从下往上仰望这把绿绒大伞，

几乎看不见伞外吊着的一个个小挂饰，

只得狐疑地在树下瞎转悠。

父亲坐在车上，

两条腿分开撑着地。

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快速发现猎物，

指挥我，

往前、退后、向左、转右捡起果子。

只是很多时候，

它调皮地藏身与它几乎可以融为一体的草丛中，

而我又表现得笨拙，

父亲便恶狠狠地瞪我，

急得我泪水在眼眶打转，

不要这芒果了......

那时候不知道，

其实父母表现得越是强势，

孩子的表现就越是胆小愚笨。

一般我们会捡到六七个果子，

父亲会把它们放在车前座的袋子里，

有时也会留一个比较完整没有被摔伤的果子，

让我拿在手上把玩。

回到店里。

如果刚好没有客人，

他便会在货柜上拿一把崭新的割茶刀，

亲自给芒果削皮，

尽量轻薄地削去表皮。

然后，

从果子蒂部往脐部切下果肉，

一片一片地递给在旁边全神贯注看他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我们姐妹俩，

自己几乎没有吃，

或者只吃被摔伤的那部分果肉。

如果店里刚好有客人，

他便只把芒果交给我们，

让我俩自行分了吃。

我和妹妹赶紧进到厨房，

用一把削皮刀去皮，

然后便迫不及待地抓着滑溜溜地果肉往嘴里塞，

黄色的汁水顺着嘴角滴下，

果肉纤维塞进我们的牙缝。

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大快朵颐后，

我们接过一把清水往嘴角和下巴一抹，

便坐在小凳子上呲牙咧嘴地揪牙缝里的果肉纤维了......

往后好几年的五月，

父亲都会载我进城带货，

而每次进货也都会停在那棵芒果树下，

慈详地看着我由于捡到芒果而欢呼雀跃......

又是一年芒果季，

最近，

我心情低落郁郁寡欢。

很多次在路旁开车匆匆经过，

却都没有发现芒果树上又挂满了丰满的月牙弯的芒果。

前些日子，

回去见了父亲，

说了一小会儿话。

临走时，

父亲走进厨房，

拿出一小袋百香果和四五个青芒，

像上交粮食一样提到我的面前，

宝贝地说：“乡下的百香果比城里的好吃多了，你试试。”

紧接着又饱怀歉意地说：“只是今年的芒果长得太少了，我只能摘到几个而已......”

顿时，

我知道我的泪水马上就要决堤了。

转过身，

假装不在意地提着袋子就往门外走去。

路上，

朋友问我：“你父亲几岁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属兔！”

“哦，那是58岁了。”

“啊，不可能吧！”我大叫了一句。

因为，

在我印象中，

六十岁，就是老年人了。

怎么可能？

我父亲怎么可能是老年人了？

“啊什么？你想想，你已经几岁了！”

朋友睥睨了我一眼。

我真的吓了一跳。

我不敢相信也不想承认：我父亲老了。

他竟是将近花甲之龄了。

这次见面，

他的耳鸣似乎又更厉害了些，

我不得不提高音量跟他说话！

我不想承认他老了。

曾经，

他是我的天是我的地，

是我安全感的来源，

是我所有不安情绪的斩荆者。

他怎么可能老了呢？

您老了，

我怎么办？

我还只想是你的孩子，

我还想依靠着你。

我是无用无能的。

在你已该享清福宽心解郁的岁月里，

还给你带去烦恼和忧愁，

我真的是不应该，

我是无用的。

对不起！

也许，

人这一生就该向那位年轻的朋友说的那样：

“现代男女本就不该结婚生子，

这样，

就不会为了伴侣为了孩子为了生活受尽无穷的烦恼和苦闷。

我们本该了然一身自给自足。

直到预感自然宿命即将来临，

便自我了结，飘然归仙。

这样，人的一生就能得自由和自在......”

很累的时候，

我就会想：人的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像芒果，

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为什么？

好不容易，

经历开花、

结果、

从小珍珠长到大拳头，历尽风雨摧残烈日煎熬、

终于长成一颗成熟芬芳的果实、

最后被人类摘了去食用、

结局，

被抛弃在无边黑暗的垃圾筒里......

唉！

芒果，

你，存在的意义，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