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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专刊】龚云霞/​常念一箩筐

 潇湘原创之家 2021-04-05

“党在我心中”特刊征稿启事


常念一箩筐


作者:龚云霞

“娘,这小溪是从哪里来的呀?”
“山上来的呗。”
“娘,它每天都这么流,它是流到哪里去了?”
“流到前面那条小溪里了。”
“那前面的小溪又流到哪里去了?”
“流到再下面的小溪里了呗。”
“娘,那它总是这样流,水怎么总是流不完啊?”
……
没有进过学堂门的娘又一次被我问得答不上话了,我还在不停地追问。娘便提高嗓门不耐烦地遏住我的话题:“你这鬼崽子硬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真是话一箩筐!”
 “打破沙锅问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又开始了喋喋不休。娘无可奈何,连忙说:“去去去,我要裁茴藤煮食哒,冇得功夫跟你说!”一听要煮食,我吓得拔腿就跑,因为娘要裁茴藤,那烧火的肯定是我。
我最讨厌煮猪食了。煮猪食的这口铁锅大得惊人,就像一个池塘,可以装下四头大肥猪一整天的食物。娘把裁好的干茴藤倒进大铁锅里,再倒满一锅冷水,我就在灶内添稻草烧火。这么大锅的冷水要烧开是极不容易的,我感觉都要烧一万年。煮开一会儿后,还得改小火煮,直到娘用木棍插进锅内,硬邦邦的干藤变得软烂如泥时,我才算完成了任务。对于贪玩的我来说,这是一个极为浩大的工程,只要煮食,没得一下午时间可别想离开。
我用一把一米多长的大火叉把稻草捅进大灶肚里烧。灶又黑又深,尽管娘引好了火,将灶内烧得亮堂堂的,可我的火叉一进去就是黑烟直翻,熏得我直掉眼泪。好不容易将火烧旺,可稻草瞬间又化为了灰烬,我只得继续往灶内添加稻草,如果添加稍慢,火就灭了。若是冬天还只有烟熏,倒也能承受;若是夏天,热得要命,黑烟蹿到脸上,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再用烧了火的黑手一擦,脸上就成了黑猫。更令我恐怖的是,有时蹿出的火苗还会烧焦我的眉毛和盖在额头上的头发。每次娘叫我烧火煮食,我就恨不得让我娘把我连同她的宝贝猪儿一起给杀了。
娘可不管我喜不喜欢,看着滚滚浓烟,连忙提醒我烧火的技巧:“人要忠心,火要空心!”我只得把刚捅进去的稻草又拿些出来,再在灰里扒出一个空空的洞,用火叉将稻草挑起来。我的火叉总是不听使唤,将锅底打得砰砰响,娘心疼她的锅。每每这时,她就喊:“轻点,别把我的锅打破了!”可是,我心急火燎,烦躁透顶,火叉上带着我呼呼的怨气狠狠地捅过去,铁锅又被打得砰砰响。这口锅是娘的命根子,一家人的生活全在这口锅里。娘心疼她的锅,大声对我吼着:“不烧了,走走走!”我就像得了特赦令一般,一溜烟跑出去玩了。
娘明白我的心思,知道我是个懒鬼,只得作罢。所以后来,每当我没完没了打破砂锅问到底时,她就会拿出她的杀手锏:“去去去,我要裁茴藤煮食哒!”一听到这句话,我生怕要被逮去煮猪食,吓得拔腿就跑,再也不敢多问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家总有煮不完的猪食。除了在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煮,在烤火时,火塘里的梭钩上也常常挂着一个很小很小的铁炉锅煮白粥,这是娘要给小猪崽吃的。那时的白米可是颗粒如金,我们兄妹六个都只能吃红薯饭或是干红薯丝饭,娘却把白米煮粥给小猪吃,我心里愤愤不平。更不可理解的是,娘居然还把鸡蛋打在白粥里给小猪吃。要知道,这鸡蛋可是珍贵之物,只有我们兄妹在过生日时才可以吃到的啊!我真妒忌,感觉当娘的小猪崽都比我强。
娘告诉我,那小猪崽是“落把猪”,一窝小猪中最后出生的,太瘦弱,得吃好点才能长得强壮一些。我想吃白粥,也想吃鸡蛋,我不明白,娘为什么专门抓来别人不要的“落把猪”,让它来吃掉我家稀有的白米和鸡蛋呢?我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毛病不追问到底是绝不罢休的。娘叹了口气,小声地回答:“抓好猪,哪来的钱呢?”
娘好像养“落把猪”上了瘾似的。只要抓小猪,总是专门抓别人不要的,这样就可以少出些钱,她要用最低的成本发挥最大的价值。在那个年月,娘好像就是小猪的活菩萨,哪怕再弱小的猪,娘也可以把它养成“猪坚强。”
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年我家洗年猪,轰动了整个村庄。这是一只要被遗弃的超级“落把小猪”,抓来时不足一斤重,它像一条刚长起来却又干黄了的丝瓜。放到手心里都没力气逃跑,身上的毛像被“鬼剃头”般一块一块地剃了去,走路来摇摇晃晃,那奄奄一息的样子真让我感到它活不过第二天。人家白送也没人要。娘却把它当宝贝拣了回来。
娘精心照料着这只像老鼠一样小猪,就像照料她最小的孩子。她用米汤冲好鸡蛋,放上一点麻丝盐,然后拿我吃饭的小茶匙一匙一匙地喂,或者是用瓦罐煨白粥喂它。小猪慢慢能立稳了,并且会自己吃食了,娘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怜与喜悦。娘说,这样的小猪没毛病,只是因为太弱小,抢不到奶吃,饿的。
在娘的悉心呵护下,这只“落把小猪”渐渐有了生气。它可以甩着小屁股扭来扭去了。再后来,这只小猪一发不可收拾,它好像是要来还债一般。越长越好看,肥肥壮壮,皮变得粉粉嫩嫩的,它的毛闪闪发亮,娘是越看越喜欢,到过年时,它长到了近四百斤,一时间,村里掀起了养“落把猪”的热潮。
因为娘养猪,我家堂屋的墙上总是挂着满墙满墙的干茴藤,把它裁细煮熟后就是猪吃的食物。因为家里有这些干茴藤,我们兄妹放学后几乎可以不用出去扯猪菜了。
我家的茴地很多,只是稀稀散散,东边坡上一小块,西边弯角落一小块,基本都只有巴掌大,绝大部分是爹开荒开出来的。每年收茴之时,我家老屋两侧和天井两旁的檐下,爹用很粗的麻绳高高吊着又直又长的树,干茴藤就晾在树上。它们长的长,短的短,慵懒地晒着太阳吹着风。,它是我娘眼中最美的风景,它凝结着我爹的汗水,承载着我们全家的希望,它是我家老屋里最壮美的壁挂。我们六兄妹上学的学费都指望在它养出的猪里,它几乎就是我们家全部的经济来源。
记忆中的娘总是坐在裁刀凳上,用裁刀将干茴藤裁成半厘米长的碎碎丁丁的小段。茴藤一捆一捆的,像干柴一样堆在裁刀凳旁边。娘的手干脆利落,笨钝的裁刀在娘的红薯藤中被摩擦得铮亮,那“嚓嚓嚓”的声音就是唱给娘听的最美赞歌。
我不知道娘养过多少头猪,只知道娘喂食的木桶提手把已被摸得溜光溜光,可以照得出人影来。现在,这些老物件还在,娘却已在青山长眠,与翠竹为伴。小溪依然流水淙淙,像玉带一样绕着爹娘的千年屋蜿蜒前行,那叮叮咚咚的流水声,仿佛是娘在对我耳语。啊,原来,那溪水是从您的心里流来,源源不绝,永无止境,最终它流到了我的心里。
此时,我的心已是决堤的海……

作者简介:

龚云霞,岳阳启源外语实验小学老师 。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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