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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节可以虚构,细节必须真实

 新用户8489cL9T 2021-04-06

文:聂传安


        直到昨天,终于追完了历史悬疑小说《兰亭序杀局》(三本),不由感慨我们在通俗文学方面的进步。作者王觉仁先生在“后记”中有一段文字深得我心。他说:

        优秀的历史小说,不仅要做到历史与虚构的巧妙结合,还要让笔下人物的言谈举止、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尽量贴合其所处的时代。简言之,情节是虚构的,但细节一定要力求真实。

        我的学生一定对这话很熟悉。因为我在讲写作时经常会对他们说:

        情节可以虚构,细节必须真实。

        王觉仁说历史小说的种种细节尽量贴合其所处的时代。而我们不是写历史小说,是写一般的记叙文。当我们的文章如果设置某个情节后,我们笔下人物的言谈举止、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等等就必须贴合所处的情境,不得违背常情。

(王羲之《兰亭序》)

        写到此处,突然想起曾经语文教材里的那篇《七根火柴》。

        《七根火柴》(凡学过此文的人估计都小小地暴露了年龄)是作家王愿坚上世纪50年代创作的短篇小说,描述在长征途中,一个生命垂危的无名红军战士把自己保管的七根火柴交给掉队战友(卢进勇)后牺牲,战友最后追上部队上交火柴的故事。故事结构严谨,情节紧凑,人物感人。

        但在对文章研读过程中,我发现一个严重的细节问题。

        为了更好地说明之,我先有选择地引用部分原文。

        卢进勇发现无名战士时:

        这会儿看见了可吃的东西,更觉得饿得难以忍受。为了不至一口吞下去,他又把面团捏成了长条,正要把它送到嘴边,蓦地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叫声:

        “同志!——”这声音那么微弱,低沉,就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他略略愣了一下,便一瘸一拐地向着那声音走去。

        卢进勇蹒跚地跨过两道水沟,来到一棵小树底下,才看清楚那个打招呼的人。他倚着树根半躺在那里,身子底下贮满了一汪浑浊的污水,看来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挪动了。他的脸色更是怕人,被雨打湿了的头发像一块黑毡糊贴在前额上,水,沿着头发、脸颊滴滴答答地流着。眼眶深深地塌陷下去,眼睛无力地闭着,只有腭下的喉结在一上一下地抖动,干裂的嘴唇翕动地发出低低的声音:

        “同志!——同志!——”听见卢进勇的脚步声,那个同志吃力地张开眼睛,习惯地挣扎了一下:似乎想坐起来,但却没有动得了。

        卢进勇想扶着无名战士走:

        那同志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看来是在积攒着浑身的力量。好大一会儿,他忽然睁开了眼,右手指着自己的左腋窝,急急地说:“这……这里!”

        卢进勇惶惑地把手插进那湿漉漉的衣服。这一刹那,他觉得那同志的胸口和衣服一样冰冷了。在那人腋窝里,他摸出了一个硬硬的纸包,递到那个同志的手里。

        那同志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打开了纸包,那是一个党证;揭开党证,里面并排着一小堆火柴。焦干的火柴。红红的火柴头簇集在一起,正压在那朱红的印章的中心,像一簇火焰在跳。

        “同志,你看着……”那同志向卢进勇招招手,等他凑近了,便伸开一个僵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拨弄着火柴,口里小声数着:“一,二,三,四……”

        一共有七根火柴,他却数了很长时间。数完了,又询问地向卢进勇望了一眼,意思好像说:“看明白了?”

        “是,看明白了!”卢进勇高兴地 点点头,心想:“这下子可好办了!” 他仿佛看见了一个通红的火堆,他正抱着这个同志依偎在火……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那个同志的脸色好像舒展开来,眼睛里那死灰般的颜色忽然不见了,爆发着一种喜悦的光。只见他合起党证,双手捧起了它,像擎着一只贮满水的碗一样,小心地放到卢进勇的手里,紧紧地把它连手握在一起,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记住,这,这是,大家的!”他蓦地抽回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举起手来,直指着正北方向:“好,好同志……你……你把它带给……”

        话就在这里停住了。卢进勇觉得自己的臂弯猛然沉了下去!他的眼睛模糊了。远处的树,近处的草,那湿漉漉的衣服,那双紧闭的眼睛……一切都像整个草地一样,雾蒙蒙的;只有那只手是清晰的,它高高地擎着,像一只路标,笔直地指向长征部队前进的方向……

        ……

        提供的资料已经足够。细节问题在哪儿呢?

        读过《七根火柴》的人都知道,自从出场后,无名战士虽也有微小动作,但他的下身一直没离开过那“一汪浑浊的污水”,也就是说他是不可能一会儿朝南一会儿朝北的——其实朝南朝北都无损他形象的高大。但是如果真要探究一下他的朝向,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

        还是先看课文对无名战士牺牲前的一段描写:

        (1)“他蓦地抽回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举起手,直指着正北方向……”

        (2)“只有那只手是清晰的,它高高地擎着,像一只路标,笔直地指向长征部队前进的方向……”

        联系到无名战士垂危的事实,其手又是“直指”,所以此时的无名战士应该是朝向北方的。如果无名战士面朝南,那么要他斜躺在那里指向北方,这个动作难度既大,又非“直指”,且此“路标”又显得不伦不类(读者可以马上比划一下)。

        不过,我们从无名战士对火柴的摆放(七根并排,避免火柴头磨擦起火)与收藏(深藏在腋窝下)可以看出,无名战士除了有颗对党对红军无限忠诚之心外,还是一个格外精细之人。他保管着火柴,却不幸掉了队,自己危在旦夕之时,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把火柴转交给同样是因掉队而从后面跟来的人(这样的人不一定就能遇到)。所以,他在自己尚能移动之时找到了一棵小树,倚着,然后就是或为无望的等待。

        请问,这么一个心思缜密之人在等人时会朝向哪个方向呢?

        只要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会说:他一定是朝向南方,因为他要等的人要从南面来!

        所以我们看到,无名战士等人时是面朝南方,而举手时则是面向北方。忽南忽北,这恐怕连作者也没有想到。

        我曾把这一发现形成文字发表在某语文期刊上。不久教材调整,再也不见此文。

        不知文章被拿下的真正原因,但我相信:到底是让无名战士朝南还是朝北,作者与编者一定都伤透了脑筋!

        而这一细节又是如此之重要,解决不了,整篇文章便无所依托。

        谈到《七根火柴》一文的来历,作者王愿坚说:“《七根火柴》这篇小说的构思,说来有点奇特,它是从突然闯到面前的一个形象发端的。深夜,灯前,我照例对着稿纸'神游’于长征路上。……”由此可见,本文是作者在灯前虚构而成。

        情节可以虚构,但细节必须真实。即使厉害如作家,也得小心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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