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楚辞-招魂》小议

《楚辞-招魂》被认为是楚辞中一首独具特色的作品。关于《招魂》的作者，《史记》的作者司马迁认为是屈原。而古人王逸在《楚辞章句》中认为是宋玉的作品。汉唐魏晋宋的文人，大多接受王逸的说法。

明代学者黄文焕在《楚辞听直·听二招》中，批驳了王逸的说法，首次提出《招魂》系屈原自招其魂的观点。此后，清人林云铭的《楚辞灯》、今人游国恩的《屈原》等著作，均支持黄文焕的观点，认为《招魂》乃屈原自招其魂。

游国恩指出，古代有招自己生魂的事例，谢灵运《山居赋》“招惊魂于殆化，收危形于将阑”，杜甫《彭衙行》“剪纸招我魂”，即其例。此外，少数民族亦流传招活人魂的习俗，《文献通考》卷330引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今本无）记有当地风俗：“家人远而归者，止于三十里外。家遣巫提竹篮迓，脱归人贴身衣贮之篮，以前导还家。言为行人收魂归也。”

此外，也有人认为《招魂》一文，是宋玉为招死去的楚顷襄王魂而作，或认为是宋玉为重病的楚顷襄王招魂。与此同时，在沅湘民间，至今仍然流传着，宋玉、景差在屈原死去一年之际，来到汨罗江，为屈原招魂的故事。

还有一种说法，是此辞为屈原招楚怀王之魂而作，大约作于公元前296年。公元前299年楚怀王受秦欺骗，入武关而被拘于秦，逃跑不成，怨愤而死。

以上信息摘自《古诗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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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招魂》距今约已2317年，我们现代人阅读这首辞非常吃力，很有必要重新整理（翻译）。想到现存的白话文翻译，失去了“楚辞”的味道，祭奠之时念诵，有失恭敬和庄严。于是，兴之所至，用现代人能看懂的唐诗格式，重新整理了这首《招魂》。原辞很长，重新整理时，增加了句子的长度，减少了行数，让整首辞看上去简洁了不少。

屈原生活的年代，还没有后来道教兴起后的玉皇大帝、天宫和神仙世界，没有佛教传过来后的西天极乐世界和阴间地狱。根据荆州博物馆展示的曾候乙墓葬竹简，汉代时的古人，相信人死后去的地方，是与人生前相对应的地下世界。大量的墓葬，是为“去了另一个世界”后准备的。

屈原根据当时民间的原始巫术“招魂”，用文学的手法，创作了这么一首楚辞。巫术在我们今人看来，是迷信。在古人那里，巫术是通神的艺术。用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观点来看，“招魂”这样的活动，完全就是封建迷信。若从研究民俗的角度出发，可将“招魂”看作是民间的“艺术”。对于“招魂”这样一种民间的盛大活动，怎么不是艺术呢？因为讲不清楚，神秘不可测，所以有震慑作用，能温暖和安慰人心。

招魂有给逝去的人招魂。让逝去的人回到他应该去的地方，不再骚扰阳间还活着的人。也有给活着的人招魂。古人认为人有会离开躯体的灵魂，若是灵魂走丢了，人就会生病或是遭遇意外而死，为了避免生病或意外而死的灾祸，会邀请巫师举行招魂仪式。

我自1990年至2000年，至少亲眼目睹和全程见证了四次民间的招魂仪式，给逝去的人和活着的人招魂都有。大体程序，是巫师召集村里人，在某家的大堂里，点燃火焰，穿上法衣，设坛作法，口中念念有词。由精壮男子扮演的四大金刚，轮番外出，看见地上的什么石子或是木棍，捡回来给巫师看。直到那巫师认为石子或是木棍就是某人走失的魂魄，就用“符”将之封在装满香灰的坛子里。对逝去的人，则将坛子放在床底下；对活着的人，则将坛子放在睡觉的枕头下面。七七四十九后，魂就回到了主人的身上了，自此无妄无灾。整个招魂仪式异常精彩，充满着神秘和诡异的气氛，令人既是期待，又心惊胆战。

巫术既然是艺术，当然可以分析。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存在的即是合理的”，这句话应该纠正一下，应该叫做“存在的都是有原因的”，不然，理解起来实在令人头痛。在英语中，reasonable，一般翻译成“合理的”，我猜测，这是黑格尔这句话翻译的由来。但这句话不应该这么翻译，reasonable应该翻译成“有原因的，可解释的”。

害人性命、谋人钱财，肯定不合理。天底下有“害人性命，谋人钱财”这种事，你不能说这样的事是“合理的”，而应该理解成“有原因和可解释”。因为起了杀心和贪心，所以“害人性命，谋人钱财”。

巫术也是这样。巫术的存在，有其存在的原因。古人对生老病死，以及人的精神异常缺乏了解，在这些事面前束手无策。起初，巫术和医术混合在一起，专门解决人“生老病死、精神异常”等问题。后来，巫术和医术才渐渐分开。现代社会科学研究也证明，有些病根本不用治疗，有些药物，也只是没有任何疗效的“安慰剂”，但也治好了病人。人体本来就有自愈的能力，心情愉快，有利于康复。“安慰剂”的作用，是让病人相信，这是他能康复的“良药”，他就真的会在这种安慰下慢慢恢复健康。古时候的巫术，也起了这样的作用。设想在那漫长的茫然无知的年代里，古人在生老病死和精神异常面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巫术。有人康复了，有人因为巫术而失去了生命。

巫术是那些没有用，却还没能解释得通和说清楚的东西。伟大的文学家鲁迅先生，因其父亲治病的经历，也见过民国时期用各种偏方治疗肺病（比如人血馒头）的惨例，对中医有其独特的看法。要说中医完全没用，是骗子，那也不对。古人就靠中医一路走过来。因为中医是各种药混在一起，熬成一锅汤，就像我们惯用的思维方式，你不知道哪种药材起了作用，治好了人。或者，没有哪种药起了作用，这一味汤药，只是安慰剂，有的甚至“有毒”而闹出了医疗事故。逐步摸清每一味药的功效后，中医就脱离了巫术而独立存在。

流传下来的“招魂”这样的巫术，专门解决人的精神世界里的问题，对死亡的恐惧，对“去到那个世界里的人”的恐慌，以及对人精神异常的拯救。

道教或道家学说，佛教或是佛学，儒家学说，大多是读书人才能看得懂的。平常百姓不识字，只能从神鬼之中获得精神上的寄托。而古代的读书人，大多信奉孔子所代表的儒家学说，道家学说或是佛学，只是补充，不是正途。而且，正统的儒家学说，是“不语乱、怪、力、神”的。

毛主席说，精神这个高地，我们不占领，别人就会占领。在平常老百姓这里，巫术占据了他们的精神世界。一个人久病不愈，奄奄一息；或者是精神异常，人们就相信他身上的魂魄丢了，要想办法找回来——于是就有“招魂”这样的仪式。

“招魂”仪式有没有用呢？对那些已经无法治愈的病人，当然没用。对那些可以治愈，只是精神压力大，影响康复的病症，有很大的好处。病人相信，他的“魂”已经被召回来，他可以安心养病，不用东想西想了，这自然会有益于他的康复。而对那些精神异常的人，如果他还有一丝理性，只是因为恐惧和茫然，招魂仪式后，也能渐渐好转。更重要的是，家里人和周围人在“招魂仪式”后，信心倍增，每个人都相信，这人一定会好转。

巫术暂时还不会退出历史舞台，因为人的精神世界还有待继续研究，需要科学解释那些还没能说得明白的地方。都说“境由心造”、“面由心生”，每个人都是自己精神世界的创造物。所有的恐惧、喜乐、哀伤，都发自内心，如果不能很好地处理情绪上的问题，人就会有精神障碍。现代社会抑郁症常发，特别是青春期的学生，多发抑郁症，就是因为环境越来越复杂，人的选择越来越多，却不知道如何选择，而青春期的学生本身敏感偏激，容易走极端，所以很容易做出不可理喻的非理性行为来。

法国有学者福柯写了专著阐述西方的精神病史。自弗洛伊德起，对人的精神世界的研究分析，就脱离了巫术，走向科学。尽管弗洛伊德的研究，还不能算是科学，只能算是文学。但以他为起点，后续的研究，走上了科学的道路。比如说，人为什么脑子里会有多个不同的声音，科学研究解释说，因为人的大脑有至少七个不同的模块，有求生模块，有求偶模块，当模块之间起冲突了，人就会陷入情绪的起伏或是精神的异常。

佛学经久不衰，因为它恰恰关注人的精神世界，解决了这方面的问题。打坐冥想，让各种念想像流水一般自由流动，不关注于某一个想法，放下执著心，自然能获得“清净心”，远离灾妄和烦恼。

作为正统的儒家，也一直在思考和解决人的心智出现的问题。阳明心学说的“不动心”，说最难的是“破心中贼”，说“吾心即天理”，说的跟佛家好像没什么区别，却又属于儒家。王阳明的遗言是“此心光明，夫复何言”，心中想着圣人的大道，忍受人生的磨难，跨过人生的坎坷，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值得。

心态若是平和，不说妄语，自然不会精神错乱，就不会整天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得失心、计较心，都会让这颗心不宁静。佛学让你去偏执，儒家说你要心胸宽广，想着天下大道，不要为个人的荣辱而耿耿于怀。这是两种不同的解决方案。

然而，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天底下的事，异彩纷呈。现代社会比古代社会要复杂得多，人与人之间，人与环境之间，若是处理不当，会带来精神上的压力，造成精神问题。

有人学哲学，有人学艺术，有人学医术，有人学巫术，有人作文学，有人学技术，有人学武术，有人学佛学，有人潜心儒学。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在试着解决问题。这就对了。

以下是重新整理的《楚辞-招魂》。

《楚辞-招魂》

【原著】屈原（先秦）

【整理】期历（当代）

自幼德行廉，禀义未曾微。

主此盛德兮，牵俗而荒废。

上不考此德，遭祸长愁苦。

帝告巫阳曰，此人我欲辅。

其魂已离散，占卦速归还。

巫阳答曰：

占卦倚梦官，帝命实难从。

帝曰：

占卦速还魂，谢世恐迟延。

迟延谢世兮，招魂亦无用。

领命降人间，巫阳始招魂。

魂魄兮归来！

何事离躯体，慌乱走四方？

舍尔安住处，遇险何其糟。

魂魄兮归来！

东方不可往，长人千丈索尔魂。

十日轮番烤，金石皆化呈异形。

诸等已适应，尔魂一去无影踪。

魂魄兮归来！东方不可往。

魂魄兮归来！

南方不可往，额文黑齿野人蛮，

人肉作祭祀，磨骨成浆滓。

毒蛇如草集，狐狸跳跃布千里。

雄虺长九首，倏忽吞人益其心。

魂魄兮归来！南方不可久滞留。

魂魄兮归来！西方流沙害千里。

流沙卷雷渊，糜烂溃散不可止。

侥幸得摆脱，四外死寂旷之野。

蚂蚁巨如象，黑蜂身壮似葫芦。

五谷不得长，丛丛茅草或充饥。

沙土烤人烂，口渴欲饮点滴无。

怅惘无依靠，广漠荒凉无终极。

魂魄兮归来！自身恐荼毒。

魂魄兮归来！北方不可往。

层冰高如峰，千里雪飞扬。

魂魄兮归来！耽搁不可久。

魂魄兮归来！不可径上九重天。

九门皆有虎豹守，伤人仅尝鲜。

另有一身九头怪，拔树逾九千。

直眼豺狼争奔先，游戏甩人坠深渊。

告帝而后汝气断。

魂魄兮归来！上天此身恐遭险。

魂魄兮归来！不可直下幽冥国。

土伯扭身成九曲，头长尖角锐如刀。

背肥指厚拇沾血，追人飞奔如穿梭。

三眼虎怪壮如牛，诸怪皆喜食人肉。

魂魄兮归来！尔恐遭祸殃。

魂魄兮归来！速入郢都修门内。

招魂巫师引君王，背向前方倒退行。

秦国篝笼齐丝带，郑国丝绵作盖头。

招魂器具已齐备，只待长长呼叫声。

魂魄兮归来！故居还返常安住。

天地四方多奸贼，仿设君室静闲安。

堂高屋深栏轩廊，亭台楼榭面崇山。

镂花朱门刻连案，深宫冬暖厅夏凉。

山谷曲径溪流潺，风摇蕙草香幽兰。

经堂入室竹席展，石室翠翘挂曲琼。

翡翠珠宝烂齐光，软绸拂壁帐中庭。

丝带缤纷系美玉，室中观之多珍怪。

香烛照人容颜亮，二八侍女轮陪宿。

列国淑女多迅众，发髻各异满后宫。

互比娇颜绝风华，面柔体健人心漾。

俏颜美体入洞房，顾盼明眸秋波光。

肌肤如玉瞥意长，别馆长幕侍君王。

悲帷翠帐饰高堂，红壁沙版玄玉梁。

方椽雕刻龙蛇像，坐堂倚栏临曲池。

荷花始放杂肥叶，紫茎似屏纹缘波。

豹饰纹异卫山丘，轩琼既抵步骑罗。

兰薄户树琼木篱，魂兮归来何远为？

家聚人齐食丰盛，稻米新麦杂黄粱。

大苦咸酸辛辣甜，肥牛蹄筋酥烂香。

和酸若苦陈吴羹，蒸鳖烤羊蘸糖浆。

醋溜天鹅煲野鸭，油煎大雁炸乳鸽。

卤鸡肉羹胃不伤，甜饼糕点麦芽糖。

美酒掺蜜供人品，清酒冻饮体清凉。

豪华宴席有琼浆，归来故居敬无妨。

酒席未撤女乐列， 编钟按鼓造新歌。

唱罢《涉江》再《采菱》，更有《扬荷》歌声昂。

美人微醉脸红光，目光撩人秋波汪。

刺绣罗衣丽不奇，长发云鬓艳陆离。

二八齐容起郑舞，衽若交竿抚案下。

竽瑟狂会搷鸣鼓，宫廷震惊发《激楚》。

吴蔡俗曲伴大吕，士女杂坐乱不分。

绶带帽缨色斑谰，郑卫靓女纷沓来。

《激楚》之尾美无两，饰玉象牙六簙戏。

两方对弈紧相迫，掷彩得筹呼五白。

晋制犀比费白日，钟架齐摇奏梓瑟。

饮酒不停日继夜，兰香明烛华灯错。

精心撰文假兰香，人有所极同心赋。

酣饮尽欢乐先祖，魂兮归来返故乡。

乱曰：

新春伊始吾南行，绿萍齐叶白芷生。

路通庐江左岸林，沼泽远眺旷无垠。

青骊结驷齐千乘，火把蔓延黑夜行。

步及骤处诱聘先，纵马自如引车还。

与王趋梦看谁前，君王亲发惮青兕。

朱明承夜不可淹，皋兰被径不可寻。

湛湛江水枫树林，目极千里伤春心。

魂魄兮归来，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