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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点丨(微小说)装卸工薛维良

 金秋文学 2021-04-07

(微小说)装卸工薛维良

作者:袁点

再装一车!”薛维良坐在车下沉默了许久,忽地站了起来,对记工员说。

薛维良歇息时计算了一下,再装上这一车,多挣二十元,可以多买十注,不管怎么说这次得买带“4”的。上期的五百万大奖,中奖号是“3247586”,他买了九注,3207586、3217586、3227586、3237586、3257586……一直到3297586,就是没买3247586。他后悔的程度怎说呢?民间一般用“肠子悔青了”来形容,他岂止是肠子青了,肠子几乎都疼了!几个月也没缓过劲来。

他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买带“4”的这注。“4”,谐音“死”,在他观念里一直认为不吉利,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可教小学音乐课的中学同学张晓丽在前几天还对他说过,“4”,在简谱中读“发”,发,多吉利啊,有多少人整日整夜的梦想着发财呀!他后悔,后悔自己那天为什么留出两元坐小公共汽车呢?五华里,走着走也就半个小时,以前也经常走着走,还走过十里二十里的呢。那次路过彩票站,兜里只有二十元钱了,要是不留出那两元钱,也许带“4”的那个号就买了,怎么就留了那两元钱呢?怎么就坐了小公共汽车呢?他的悔意渐渐发展成恨,恨城市清洁工工作不认真。要是清洁工扫大街扫的细致一些,干净一些,那颗铁钉扫走了,他的自行车胎也就扎不了了,扎不了也就不用坐小公共汽车了,不坐小公共汽车也就能省出那两元钱,有了那两元钱,也许那个带“4”的号就买了,买了,那五百万就是他的了……

薛维良往车厢扛第一百二十八袋时腿肌就出现了酸痛抽搐的感觉,随之胸有些闷。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一天两车,上午一车,下午一车,遇上感冒身体不舒适时也仅仅是下午装车才略有累的感觉,这次怎么……

五百万对人的诱惑太大了!薛维良的胸继续发闷,脸上流下的汗珠足有麻袋里装的饱满黄豆粒大小,尤其是肩扛一百公斤麻袋在跳板上一阶一阶挪向五米高的车厢时,连吸气都有些吃力了。薛维良的心里却很敞亮,很明亮,像明净晴朗的天一样。他坚信自己一定会中一个大奖,上次的那个五百万和他擦肩而过似乎是个信号,有点像朝思暮想的恋人递给了他一个微笑,或是一个温柔的招手……

薛维良和妻子柳花曾议论过,要是中上五百万大奖,第一件事是给女儿买双一千八百元的旱溜冰鞋。女儿愿意玩旱溜冰,别的同学都有溜冰鞋,惟独自己家穷,买不起。人家同学的爸爸是开矿的,钱多,新买了一双一千八百元的,替下的那双一百多块钱的旧溜冰鞋,滑轮还坏了,给了女儿,还是他用细铁丝把滑轮绑牢的呢,女儿拿着当了宝贝。要是也给女儿买一千八百元的溜冰鞋,女儿会高兴的什么样子呢?那一定会搂着他的脖子咬他的耳朵,女儿一高兴就这样。

薛维良想,要是中了五百万,他不和妻子商量,先给她买件貂皮大衣,不就是一万元嘛,一万元和五百万比,那是多点的小钱呀。这样做不仅仅是给妻子一个惊喜,重要的是可以避免妻子唠叨谁谁谁买了一件雍容华贵的貂皮大衣时,他自己心底的尴尬。

一个在水利局当副局长的中学同学到欧洲考察,从他带回来的照片中薛维良看到了芬兰风光。真是千湖之国,湖边那一排排有浓郁欧洲风格的矮小建筑美极了!湖色蓝蓝的,天空蓝蓝的,屋顶的红,墙壁的白,再点缀上嫩嫩的绿,这不是仙境是什么?当副局长的同学在湖边挽着欧洲小姐脸上挂满微笑的那张照片有谁不羡慕呢?五百万大奖到手后我也去欧洲旅游,不过得带着妻子柳花,柳花太爱他了!

薛维良又想起了一件事。有次看一张小报,说欧洲有什么动物保护组织,阻止人类杀戮动物,对人穿动物皮张衣服总是鄙夷。要是去欧洲旅游,千万不能穿那件貂皮大衣…… “薛维良,要不剩下的这几十袋你让别人装吧,我看你的腿都打晃了。” 薛维良的腿确实打晃了,记工员看的没错。

装了整整一百六十袋了,一车二百袋,还剩四十袋。四十袋的工钱是四元,四元能买两注彩票。薛维良咬着下唇,像登很高很高的大山,太吃力,太艰难了!……第一百八十九袋了,还差三阶就上去,薛维良终没有登上这三阶,扑通,掉到了车下,一百公斤重的麻袋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后脊上,口腔和鼻腔里流出了鲜血……

薛维良醒后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墙壁。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柳花看到丈夫眼睛微微睁开后并没有惊喜。医生已经告诉她了:丈夫的腰脊椎三节严重错位,两节粉碎性骨折,脊椎神经器质性受损,已无复原可能。愈后只能在轮椅上生活。

薛维良眼睛只睁了几分钟,又微微闭上了。柳花把目光转到了病房的窗外。窗外出奇的静,但西山后的天边却乌云滚滚,看样子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此时柳花的心也像天气一样翻腾起来。

她想到了以后的生活。

丈夫后半生将永远是个没有任何劳动能力的人,以后吃什么?喝什么?住什么?孩子得怎么养活?靠政府救济吗?那点少的可怜的救济能够吗?

开始时她怨恨彩票,怨恨卖彩票的人。现在已经不再怨恨他们了,而是重重的责备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去阻止丈夫的行为呢?她读中学时接触过概率论,中大奖的概率多么微小渺茫啊!可偏偏不去阻止,甚至有时还鼓励……一天装两车,一个月有一千二百元的收入,虽然不会有剩余,基本生活费还是够用的,为什么想入非非?为什么总想发大财?父亲在世时常常告诫她:钱财是身外之物,健康第一。为什么不听呢。

薛维良咳了两声,然后眼睛又睁开了。他们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我会好的,我会发财的,我会给你富贵的。”薛维良对柳花说。声音很低很低的。

是的,你会好的,我们会发财的,我们会有富贵的……眼前你的主要任务是配合医生疗病。”柳花脸上的微笑似乎是涂上去的,很僵硬。

她掖了掖丈夫的被子,轻轻坐在了病床边。微笑还那么僵硬着,心底却是另一番滋味。

文/袁点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袁点,本名朱凌,1959年12月6日生,退休人员。喜爱文学,有小说、诗歌、散文、杂谈等作品见诸报端。近几年入迷单车旅行,独赏风景。骑行松嫩平原,骑行齐鲁大地,骑行江南水乡,骑行云贵高原,骑行西双版纳……骑行旅游期间,创作了大量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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