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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他使劲的摁下开关，老旧不堪的水龙头终于冒出水花，冲进马桶，把污物冲下去，火车上的厕所实在是脏。 走出厕所，挤过拥挤如沙丁鱼罐头的人群，来到自己的座位，那个趁他不在坐下来休息的女孩连忙起身，脸上露出歉意和感谢的微笑。 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一朵蓝色莲花在衣服上自由的盘旋，圆圆的脸庞，鼻子两侧有一些小雀斑，闪亮的双眸上架着一副眼镜，后脑勺是一个漂亮的马尾，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小包，脚上一双半旧的运动鞋出卖了她，显然她是个普通的农村女孩。 “你先坐一会吧，没事，我站站，坐久了，也累。”他笑笑，随意的摆摆手。 列车穿行在崇山峻岭之中，一会一个山洞，女孩害羞的笑笑，“谢谢。” 他无聊的东张西望，那年月的绿皮火车，可谓中国特色之一。 车厢里有人在打扑克牌，有人看报纸杂志，几个小孩嬉笑打闹个不休，不时传来大人的呵斥声，婴儿的啼哭声，还有列车员推着小推车，嘴里大喊“抬脚，让一让。”头顶的电风扇嗡嗡嗡的转着，天南海北的方言混成一锅粥。 窗外是初生的朝阳，透过车窗，刺的他很不舒服。 他觉得心烦意乱，于是从行李架上摸出自己的背包，取出随声听，爱华随声听，价格不菲，是他考上大学，表哥送的礼物。 装上一盒磁带，水木年华的专辑《一生有你》，戴上耳机，依靠在座椅背，音量调到最大，慢慢的听歌。 心里不由自主回忆起几个月前的生活，他还在为高考紧张的一塌糊涂，每天24小时连轴转的看书、做题，不分黑白的生活。 谁曾想，似乎就是一瞬间，他就成为一名大一新生，已经站在去学校报到的火车上，美好生活正在向他张开双手，就像一个温柔的女子，他迫不及待的想钻进去，似乎每一天都是新的。 “唉！”女孩喊他，用手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手臂。 “怎么？”他摘下耳机，低头看着女孩。 “嗯……你来坐一会吧。”女孩昂起头，洁白的脸上浮出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真是个天使，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没事，我听会歌。”他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绅士的笑容。 “那，那你听什么歌？”女孩怯怯的问。 “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他眨了下眼。 “我也喜欢听他们的歌。”女孩点点头。 “是蛮好听的，你是去上大学？”他试探的问了一句。 “对，你呢？” “我去A市的B大。” “我也在A市，不过不是B大。”女孩笑笑。 “这么巧，你一个人？” “恩，就我一个。”女孩声音有点落寞，右手不自然的抓了一下衣服的下角。 “我也是。”他丝毫没注意女孩的动作，自顾自的说话，“我是X专业，也不知道到底是学什么，我是第一次出远门，父母要来送我，我硬是没同意，嘿嘿……” “哦，我也是。”女孩声音小了下来，眼神中很闪过一丝难过。 “你也是X专业？”他惊喜的问。 “不。”女孩表情慌乱了一下，“我也是一个人来。” 他察觉到女孩的窘迫，急忙换个话题，“一起听歌吧。” “啊？”女孩瞪大双眼，“怎么听？” 他把一只耳机递给女孩，一只戴到自己的左耳，对女孩笑笑，心里十八个水桶七上八下，生怕女孩不接。 女孩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耳机，戴好，害羞的对他笑笑。 他心虚的脸红了一下。 拥挤的列车上，他和她安静的听歌，仿佛置身事外。 十八岁的火车，依旧在飞驰，窗外是变幻的景色，呼啸而过是青春的风，懵懂又无奈。 ……………… “滴滴……”手机响了，该死的手机，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了。 他愤怒的抓过手机，又暗恨自己昨天晚上忘记将手机关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一个激灵，是人力资源科长！ “科长，什么指示！”他清清嗓子，缓缓吐了口昨夜的酒气。 “指示啥，兄弟，你转业吧？” “啊？”他楞了一下，手里抓着手机，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呆呆的，都不知道说什么。 “不愿意？” “愿意！愿意！”回过神来的他，欣喜若狂，终于转业了！ “哈哈……”科长随意扯了几句，就挂下电话。 虽然早就知道今年自己应该能转业，但是只要没接到通知，终究还是不放心，这下好了，可以给她个交代了。 他揉揉脑袋，试图冷静一下，却发现怎么也冷静不下来，赶紧打电话吧。 “喂，老婆大人，老婆大人！”他开心的就像个偷到老母鸡的黄鼠狼。 “啥事？喊得那么亲热？干啥坏事了？”她的语气很不耐烦。 “什么和什么嘛？我可是实打实的优秀共产党员，响当当的三等功臣！干啥子坏事，告诉你个好消息！” “少在我面前显摆你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你能有什么好消息？涨工资了？就你那点钱，还完房贷，剩下还不够娃的奶粉，能加几毛钱？” “不是加工资！我转业了！转业了！” “真的！”她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终于盼到了今天！我都成黄脸婆了，你才回来。” “嘿嘿，没有，没有，我媳妇永远都是那个火车上十八岁的小姑娘，小漂亮啊，哈哈……”他小心翼翼的讨好。 “切！少来忽悠我！”她撇撇嘴。 “怎么就忽悠了嘛，我当年可是个十八岁的纯洁小少年啊！” “就你？当年在火车上，用一首破歌就骗了我，还美其名曰怕我路上出事，送我去学校。” “对啊，我不是关心你嘛？” “我用你关心？学校在火车站门口有人专门接站的！你还非要带我坐什么公交车，转了大半天，才到学校，哼！就你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 “嘿嘿，你知道，那你还同意？”他不怀好意的打趣。 “哼，懒得理你！那会我年轻，傻呗！” “你不傻，是我傻，我傻，被你迷住了，反正现在我终于要回家了。” “你说你，唉，大学毕业，干啥不好，非要入伍！”她惯例的抱怨。 “唉，我不是年轻嘛，很傻很天真啊！哈哈……”他自嘲的笑笑，“谁叫你又不拦着我？” “拦着你？怎么拦？你说说，我怎么拦？难道能怪我？我说不去你就不去了……”她愤怒的吼起来。 “怪我，怪我。”他急忙认错，不敢再说下去，怕她生气。 “你说你，天天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唉……算了，懒得说你，我去买菜了，早点回来，我们娘俩等着你呢！”她不等他说话，挂下电话。 他叹口气，手机往床上一丢，咚！的一声砸在床上，仿佛身体被掏空一样。 浮光掠影，沧海桑田，光阴似箭…… 一大串成语在脑子里翻腾，他随手摸了一下脑袋，高高的发际线，原来，不知不觉间，青春，不，那是青春的尾巴都没了。 他哑然失笑，随手拨弄一下手机，音乐缓缓从手机里流出来，“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 他闭上眼，仿佛又置身于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在列车上，他和她安静的听歌。 一滴酸涩的泪溜出眼角。 十八岁的一天，与三十八岁的一天，真的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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