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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故土——还乡系列之一(散文)

 新用户0380lnTH 2021-04-07

秋天里我卸下了“工作人”的装束,重新回到普通人——退而闲人,散散步,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看看书,或者打开电脑写下心里涌出的几句话,残而成不了章,也罢。从盼望作些事到退而赋闲,用了四十年的光阴轮回。四十年前少年站在乡土上向往城市,四十年后的老头坐在书房里看窗外的暖暖冬阳,突然想念着乡土田原庄稼。

可是,当我重新踏上故土,站在那些曾经肌肤相亲的土地面前时,我痛切地感到自己已无法回到从前——四十年里,远离土地,四季,真切的月色,以及朴素勤劳,城池里翻腾爬滚裹夹了层层甲壳——失去土地的滋养,移栽他乡的“树”何以苍翠?

你不是乡里人。当我向老人请求在那里居住,并给我三分地耕作时,他拒绝着我的申请。你何以习惯——这是他拒绝的理由。

我本是乡里伢子出去的,为何不习惯呢?

多少年了,你如何还是乡里人,早就是城里角色啊。老人露出参差的几颗黑釉的牙,给我纯净艳如阳光的微笑。

您怎看出?我笑着在老人条凳的另一头坐下。

嗬,听你说话,做事,还有装束,哪里像个乡里人。

我扭过头去看对面的山包,以及五步开外冬日闲散的水田,久违的亲情热热的扑入我的怀抱——我的乡人,我的故土,当游子四十年后重新投入你的怀抱,你是不是已不能认出当年那个挑着一头一口黑木箱,另一头一床粗布蓝印花被出走的十八岁少年?

我不能将您的三分地荒废——当我重新提出要求时,老人拍着我的肩膀:那就试试吧。

这是绝对安静的时光,不光时空,还有心灵,你的每一颗肉体细胞深深沉淀静谧清澈泉水里,透亮爽洁。早晨太阳的光芒穿过重重的晨雾到达我的三分地时,我已荷锄站在地里,盘算着在这三分地里种下些什么。昨天,老人问我,你能记得此种时节种什么吗,我说您得教导啊。对于耕作的功课,我是彻底荒废了——宛如老农,吐口唾液手心,握紧锄把嗬地一声钢铁的锄头无声地深入。我把土地深深地翻耕过来,地热随着翻转的土块蒸腾。冬日的太阳洒在地里和我身上。细细地翻耕过的土地,匀等地铺展在脚下,它们在太阳光焰里像乌金一样闪亮,而铁锄泛着冷的光辉。我放下锄,落坐锄把上歇息,望着满目的青山和远近土地上的作物,聆听着四周的鸡鸣狗吠,以及隔着数丘水田的对门人家屋子里的母女喃喃对话,还有数尺外树上枯叶跌落的细脆声响。

夫人在篱笆的另一边呼我用餐。

老人时时地来院子里坐坐,检查我的耕种,说说话。

长条板凳,我们坐在两头,太阳温暖地笼罩着,我给老人说些城里人的趣事,老人却给我说些乡下人家的喜乐,太阳拖带着日子慢慢滑过院子。有时候,我与夫人坐在老人池塘的一角钓着鱼,思绪顺着钓杆滑入钩上的鱼,附着人的思想的池中物在水里挣扎沉浮,渐渐安静。更多的时候,我们去爬山,野果子与不时出现的野兔、山鸡引导我们向上,总有意外的惊喜消除攀登疲劳。有时顺便在乡邻家坐坐,捧一杯热热的香茶,把久远的旧事旧人在冬日的太阳里翻弄出来。

不久埋在三分地里的种子拱出了芽,一点一点往高处升展。

从此以后的清晨,我早早地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那些日日长壮的东西,有时候,我有意让夫人把早餐的时间推迟,跟随我去看视三分地里的作物,用自己劳动翻耕过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生灵,让我们久久凝视,而这些新生命似乎相识我们,微微抖动着几片小的稚嫩的叶,似乎久别重逢挚友颔首致意。

就在这样的时候,在安静的故乡,在散发泥土香甜的土地上,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的跳动和血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宛如一线山泉奔腾畅达。我为何又如此澄清透亮!当我低着头去触摸那些出世才几日却壮实的苗芽,眼腔突然滚热,我的乡土,我的故园,一个出走四十年的游子终于可以一点一点靠近你阔大和暖的胸怀,重新获得亲亲土地赐给的恩情——我仰起头,絮絮白色的云在我的注目下飘过清晨的乡土。

载《益阳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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