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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梅子 小学一年级，我和同村的腊梅子同班。 腊梅子是在家里把弟弟带大了才来上学的，年龄比我们大了好几岁，印象中她粗壮而笨拙，头发焦黄、稀疏，永远像秧田里没清理过的稗子草，凌乱不堪。她的鼻涕也是每天挂在嘴唇上，同学们送绰号“老绵羊”，许多年后我学医，心想当时她一定是鼻炎吧，否则哪里来的那么多鼻涕。 腊梅子只上到小学三年级，成绩是出奇的差，在我印象里她考试就没及格过。每天作业不会做，就来求我，我每给她抄一次，就要从她作业本后面撕一张新纸作为好处（那个年代一张干净的纸对我非常有吸引力），撕的多了，作业本前面的纸就散了，她的作业本从书包里拿出来经常是散落一地的，为此她被家里打了好多顿。 上初中后，学校比较远，我每天早上天没亮就要起床赶路。那天一早路过腊梅子家门口，就看到她家人在杀猪、准备食物，好像要办喜事的样子。晚上回家我妈说，腊梅子要给他哥换亲了，嫁的是邻村比她大二十多岁的老光棍，腊梅子他哥娶的是老光棍的妹妹。当时隐隐觉得有些可怜，我妈说她死不同意，被打了几顿，脑子快急坏了，晚上老是躲在草垛里不回家。几天以后，村上唢呐连天、喜气洋洋，腊梅子还是嫁了过去。 腊梅子丈夫每天赶着毛驴拖一大车稻草去芜湖卖，她就跟在车后面看着点防止草垛滑落。那一天，夫妻俩拖着一大车草走在国道上，身边一辆驶过的汽车掉下来一小袋苹果，腊梅子从板车后面跑过来捡，被迎面驶来的汽车撞翻在地。后来我见到过回娘家的腊梅子，一笑起来嘴里黑洞洞的，已经没有了门牙。 后来的十几年里，我住到了镇上，卖了老家的房子，也没再见到过腊梅子。 去年偶尔有一次在医院查房，患者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护理她的老婆婆正在弯腰收拾东西，见我进来，笑了笑喊了一声我的小名。我楞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满脸笑意的女人，头发已花白，但还是那么凌乱，嘴里镶了几颗银色的门牙，我脱口而出：“啊呀，是腊梅子吧？” 果然是她，她跟我聊了她的情况：男人已经去世了，她含辛茹苦养大的独子考上了公务员，有一份很稳定的工作，媳妇怀孕了过来住院的，小夫妻俩对她很孝顺。她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这里上班，但怕麻烦我，就没有来找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憨憨的，一如当年那个给我撕作业本的笨丫头。 送别腊梅子的时候，我很是感叹：许多年前，上天把这么多的不公强加在她的身上，让她无力反抗，而她的人生就如腊梅花儿一样，在经历这么多年的苦寒之后，终于也散发出了馥郁的芬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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