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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有故事 05丨人工疫苗初探

 科学声音 2021-04-08

上一集我们说到巴斯德看到杆菌能让酒“生病”,于是,他就开始怀疑细菌也能让动物甚至让人生病。

医学有故事 04丨巴氏消毒法

其实,当时有了这个想法的人很多,不光是法国的巴斯德,还有我们之前说的德国的科赫。还有一些比巴斯德更年长的法国人也都有这种想法。但这个时期,大家都是在猜,并没有太多实际的证据。

理论上,巴斯德的专业是化学,但是他现在所从事的研究对象其实是微生物,而他研究微生物的目的又是为了医学服务。

这样一来,化学、微生物学和医学就紧密结合了起来,巴斯德是一位受过严格科学方法训练的科学家,因此,他研究医学的方法也是科学方法。用科学方法来研究医学,就是现在我们这些科普人经常说的“现代医学”。

在对细菌无知的年代,人们不可能知道防范细菌与人体健康的关系,所以,在巴斯德生活的年代,每三个出生的婴儿会有一个夭折。

巴斯德身为大学教授,年俸优厚,却也没能成为例外。实际上他的遭遇更惨,他一共有过五个孩子,可是只有两个活到成年,另外三个孩子都因为伤寒病早夭。

失去孩子的伤痛让他有研究疾病起因的欲望,现在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很多疾病的本是什么,自然就会渴望寻找对付微生物的方法。但人体可不是酒和牛奶,巴氏消毒法在活人身上可没法使用。那该怎么办呢?

巴斯德心里也没有明确的计划。当时医学界里没几个人热心研究杀灭微生物的方法,所以巴斯德也没多少可借鉴的知识。他能做的,就是在各种动物身上有意制造细菌感染,然后在动物器官里观察细菌的生活规律,试图从里面找到破解的线索。

1878 年,他的研究终于有了突破。跟很多重大发现一样,巴斯德的这个突破,是因为一次意外失误。

这一年,巴斯德正在用鸡作为实验动物,研究近年来屡次冲击法国的霍乱。他的研究目的,是找出霍乱弧菌在动物身上的活动规律。

他用已经患上霍乱的鸡来提取体液,作为感染源,把这些霍乱毒液注射给试验用鸡,被这么折腾的鸡会立刻染病,两天之后死去。

巴斯德接着解剖这些病死的鸡,在它们的血液和器官里寻找霍乱弧菌,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连晚饭都忘了吃。

这是一个漫长的工程,需要几年才能有实质性的发现。这年夏天,身为法兰西科学院院士的巴斯德,按例去休他的年假。

助手尚贝兰一直在协助巴斯德做霍乱弧菌的研究。巴斯德开始休假之后,尚贝兰可能是因为老师不在,觉得试验不能深入,于是自己也去休假,过了两个星期才回来继续工作。

他把休假之前就放在实验室里的那些霍乱毒液取出来,给鸡做了注射。但是这些鸡没有死。它们出现一些轻微的霍乱症状,但没几天都完全康复了。

尚贝兰觉得自己犯了错误。他跟巴斯德检讨,并且分析原因,认为这是因为那些毒液放置时间太长,已经失效了。他保证尽快重做实验。

新的霍乱毒液准备好了。尚贝兰给一批鸡做注射。这批鸡里面,有一些是上次打了过期毒液但是没死的,有些是刚收购来的。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们惊讶万分:

  • 那些上次打了失效毒液的鸡,一个都没有发病;

  • 而那些新收购来的鸡都在两天之后死去。

巴斯德以他敏锐的洞察力,立刻联想到了大约九十年前詹纳发明的种牛痘的方法(有些书上也把詹纳叫琴纳,这两个翻译都很常见)。

琴纳

1796 年,詹纳用牛痘浆液给人接种,使人对天花产生了免疫力。这让欧洲每年有上百万人幸免于死。

今天我们都知道这个就是疫苗,但是巴斯德那个年代还没有疫苗的概念,人们只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巴斯德确实天赋不凡。他没学过医,但是他能从詹纳的接种和自己这个实验意外里,看到了相似之处:

  • 一种微生物能让动物或是人生病;

  • 如果人或是动物接触到这种微生物,但是接触的时候这种微生物的毒性不是这么强,那么这个动物或是人只会小病一场;

经历这样一场轻型感染之后,人或是动物就产生了抵抗力,今后再次接触这种微生物就不会生病。从眼前的鸡瘟跳跃到九十年前的牛痘,巴斯德这联想能力已经不俗。接下来他还有一个理论裂隙需要弥合。

詹纳的接种,其实本来是一个不可重复的案例,因为詹纳的疫苗是来自牛痘而不是人痘。就是说,他是利用了一种天然资源。牛痘病毒跟天花病毒实际上并不是同一种病毒,只是它们拥有相似的特殊分子结构,用现代的医学的术语就是抗原。

天花病毒

所以把牛痘病毒接种到人身上,能造成类似天花的感染症状,但是症状要轻微得多。因为跟天花病毒有相同的抗原,它在人体里激发的抗体,正好对天花也有扑杀效果,于是接种牛痘的人就对天花有了免疫力。

问题在于,这种感染动物的病毒跟感染人的病毒具有相同抗原,但是毒性大大不如的情况十分罕见。实际上,自然界里,具备这么“完美”性状的微生物,人类到目前也就只发现了牛痘这一种,至今没有发现别的细菌或是病毒能有这种特性。

当然,这些原理是后来的科学家们发现的,在当时,詹纳和巴斯德都不知道接种疫苗让人能产生免疫力的真正原理。詹纳只是从实践中发现这个做法有效而已。

人们在长期的生存实践中,确实能发现一些行之有效的治病方法,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但我比较反对的是用一些玄学的理论去解释这些方法的原理,要找到方法背后的原理,只能靠科学方法。

这也是我为什么支持废医验药的观点,

  • 废医废除的是古老的传统医学理论,也就是阴阳五行、君臣佐使等等理论,取而代之的是能够说得清道得明的现代医学术语;

  • 验药的含义就是重新用科学方法去验证各种治疗方法和药物,而不是把古籍奉为金科玉律,不能质疑。

我们说回巴斯德,或许正是因为巴斯德不知道其中的生物学原理,他反而没有因为一种既成结论而束缚了思路,于是从自己的视角做了个总结:那些放置了两个星期的鸡霍乱毒液,跟詹纳的牛痘本质相同。就是说,两者都是能致病的一种微生物,但都是毒性减弱了的品种。

对于研究疫苗来说,这样的认识就足够了。

巴斯德回想了一下这次事故发生的过程,认为那些鸡霍乱弧菌之所以毒性减弱,就是因为它们被放置了很长时间。是他们就照这个方法给鸡霍乱毒液减毒,并且尝试各种变数,试图加快减毒过程。

首先他们发现,不同的温度,对毒性减弱有不同的影响。然后,试着试着,巴斯德发现不光是时间和温度有影响,毒液是不是充分暴露在空气里也有影响。如果把毒液密封,不让它们接触空气,毒液的减毒过程就很缓慢。

对巴斯德来说,这种空气的干扰很难逃过他的眼睛,因为早在研究酸酒问题的时候,他就发现不同的微生物对氧气具有不同的亲和力。

  • 有的微生物跟人一样,必须有氧气才能生存,这叫做好氧性。

  • 有些微生物却很怪异,它们讨厌氧气,氧气越多,它们的代谢活动就越艰难,这种微生物叫做厌氧微生物。

酵母菌就属于厌氧的,所以巴斯德那时就发现,氧气的多少跟产酒的多少是成反比的。这现象还被后人起了个很给面子的名字,叫做巴斯德效应

巴斯德经过试验发现,霍乱弧菌跟酵母菌一样,是厌氧的。就是说,你给它们的空气越多,它们繁殖出来的后代就越疲软,也就是说毒性就越减弱。

适当的温度,以及暴露于空气的时间。这就是巴斯德找到的培养鸡霍乱疫苗的方法。他用这种方法培养的霍乱疫苗给鸡接种之后,果然鸡对霍乱就产生了免疫力。

  • 詹纳发现了安全的牛痘疫苗,但那是利用天然的弱毒病毒。

  • 人工培养并能稳定生产的疫苗,巴斯德是第一人。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的是这么一个道理:从今以后,我们不必在纯天然环境里苦苦寻找类似牛痘那样的低毒微生物。我们可以用致病微生物本身做“原料”,自己从这里面培养出疫苗。

今天人类发明的所有疫苗,都是基于这么一个原理:用适当的方法处理致病原,也就是细菌或是病毒,让致病原失去致病的毒性,但仍然保留一个有身份识别意义的特殊分子结构,也就是抗原。这样的结构,不能让人或是动物生病,却能刺激栖息对象的免疫系统,于是激发出有针对性的免疫能力。

找到这个原理,就为各种传染病的预防打开了一条通道,一条让人类离开传染病炼狱的黄金通道。

从天然毒物里人工制备出疫苗,在医学研究史上,这属于划时代的发现。如果那个时候有诺贝尔奖,巴斯德凭这个就足以获奖。换一个容易自满的人,有这样的成就,或许就觉得自己功成名就,可以放下研究,安心做青年导师,或是改行从政。

可是巴斯德这人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1878 年,鸡霍乱疫苗的研制刚一成功,他马上联想到一年前他做的一项牛羊炭疽病研究

一年前,他被邀请去研究牛羊炭疽病。畜牧业在所有欧洲国家都是基础产业,这方面法国的优势不像酿酒业或是丝绸业这么明显,但是这既然是全体欧洲人都离不开的产业,那它对法国也算是意义重大。

那几年法国的牛羊炭疽病蔓延得厉害,巴斯德研究微生物已经有十多年,是法国首屈一指的微生物专家,国家有难处就来找他,他就去研究牛羊炭疽了。

1877 年这个时候,微生物学地位比以前提高不少,致力于研究病菌的人也慢慢多起来。

巴斯德出场之前,已经有若干小有名气的人在尝试寻找炭疽病的根源,比如法国陆军医院有个教授叫勒普拉的,他也研究炭疽病。有一头母牛死了,他认为是因为炭疽病死的,就从母牛尸体里采血,注射给一只兔子。之后兔子也死了,但是他在兔子的血液里没找到任何细菌,于是做了宣告:“可见,炭疽病跟所谓的细菌感染无关。”

巴斯德跟细菌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不费劲就看出勒普拉实验方法的薄弱环节。他重复了勒普拉的实验,然后从兔子腹腔里找到了真正的致病菌。

原因说穿了就不难理解:那母牛本来就不是死于炭疽病。

导致母牛和兔子死亡的,不是炭疽杆菌,而是另外一种脓毒性弧菌。这种病菌是厌氧菌,所以不会出现在血液里。它们是在密闭无空气的动物腹腔里繁殖,勒普拉只在血液里寻找,自然没能发现这种弧菌。

巴斯德露的这一手,或许不算特别惊人。他研究过蚕病,知道鉴别诊断有多重要,所以能迅速猜到,勒普拉的牛很可能不是死于炭疽病。他研究过厌氧菌和好氧菌,深谙生长环境对细菌的影响,所以能想到往腹腔里而不是血液里找致病菌。这样的断案,主要还是在借鉴以往的经验。

而巴斯德接下来的另一个研究,却是一头扎进了一个全新的领域,这就是对细菌芽孢的研究。

芽孢在当时已经不是一个特别新颖的概念。不过早先大家说到芽孢,定义比较模糊。

到了德国人科赫这里,才很肯定地说很多细菌有两种状态,就是:

  • 植株状态

  • 芽孢状态

但是科赫这人的学风有点清高。他只对微生物本身有兴趣,所以喜欢在实验室里守着显微镜做观察。至于芽孢理论的“现实意义”,比如它对畜牧业有什么影响,科赫没多大兴趣去追究。

而巴斯德以“理论联系实际”的务实态度,脑子里揣着这个芽孢理论去调查牛羊炭疽病,就做出了一个重要发现。

早先,巴斯德指出炭疽病能传染之后,农民们听从他的意见,把染上炭疽病死亡的动物埋到地下,防止传给别的牛羊。但是这方法好像不管用。仍然不断有牛羊感染炭疽。巴斯德就穿上高筒靴深入基层,亲自到农场查看。

他没白下乡。到农场转了一圈,就发现农场里有些地方的土壤颜色跟周围不一样,像是撒了一层黑胡椒的样子。他把农场主叫来一打听,原来这就是埋病死的牛羊的地方。不过,那片土壤的颜色不同,并不是因为掩埋尸体而翻动了泥土。动物已经埋了很久,地面的新草早就长出来了。

巴斯德蹲下细看,发现那些深色的土壤,原来是蚯蚓的排泄物。

巴斯德恍然大悟。他在实验室里研究细菌芽孢的时候已经发现,这些芽孢生命力特别强,沸水不能杀死,日晒不能杀死,冷冻不能杀死,高浓度氧气也不能杀死。把它们扔到各种恶劣环境下,它们会停止生长,但是不会死亡。它们只是蛰伏,静候机会,一旦去到适合生长的环境,比如动物的肚子里,它们就苏醒了,就能重新发育成完整的细菌。

那些被掩埋的动物,会因为细菌的吞食而腐败,但是除了细菌,还有一种生物喜欢从这些尸体身上挖掘一些免费食物,就是蚯蚓。蚯蚓吃了这些带有炭疽杆菌芽孢的动物尸体,自己没事,因为这种细菌只能让牛羊生病,不能让它们生病。于是杆菌芽孢穿肠而过,随着蚯蚓的排泄物重新回到地面。

细菌芽孢极小极轻,轻得能在空气中漂浮。回到地面的芽孢随风飘散,污染周边大片牧草。

这些牧草连同芽孢被某个动物吃下去,动物的肠子是芽孢的理想栖息地,于是芽孢复苏,长成细菌,再次导致炭疽病。

芽孢的传播媒介是风。那么,人类如果想阻止芽孢的传播,难度大致也相当于捕风捉影。

所以,巴斯德的调查只是找到了炭疽病流行不绝的原因,但在当时没有解决办法,于是就暂时搁置了这项研究。

这是一年前的事。

现在,因为一个意外,巴斯德发现,原来鸡霍乱是可以用人工培养的疫苗来防治的。那么炭疽病呢?能不能把炭疽杆菌也怎么处理一下,让它减毒,然后做疫苗来给牛羊接种?接种之后能不能防止炭疽病的发生?

巴斯德不是空想家,有了想法就会动手检验。于是他回头捡起去年搁置的研究,开始探索培养炭疽疫苗的方法。

他根据的还是鸡霍乱疫苗制作的原理,就是让炭疽杆菌在充分暴露于氧气的条件下不断培养繁殖,希望通过这样的繁殖过程让它们的后代减毒。但是导致炭疽的这种细菌似乎比导致霍乱的那种细菌要顽固。这种空气暴露法,有时有效,但并不是总有效。

这当然不能算成功的研究结果,还需要改进,需要找别的能调整的变数,看看怎么能让炭疽杆菌可靠地减毒。巴斯德尝试了不同时间,不同温度,不同的暴露于空气的时间,但结果还是不稳定。

然后他的助手尚贝兰意外听说,巴黎南面五百多公里的图卢兹有个叫杜桑的兽医,也在培养炭疽杆菌疫苗。巴斯德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紧张了起来。为什么?因为他担心杜桑捷足先登,抢到炭疽杆菌疫苗的发明权?

于是,巴斯德就让尚贝兰再去打探。很快,探子回报,说目前杜桑的处境跟他一样,做出来的疫苗也是有时候效果很好,但有时候不行,听完这话,巴斯德稍稍宽心了点。

这尚贝兰继续说道:有个事情,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巴斯德眉头一皱,赶紧问:快说,什么事?

尚贝兰于是把他在杜桑那里发现的一件事情告诉了巴斯德。这巴斯德一听之下,顿时喜笑颜开,大叫了一声:妙啊!我怎么没想到。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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