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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克塔维奥‧帕斯評介

 江山携手 2021-04-09


                           陈黎‧张芬龄 
      
   奥他维奥‧帕斯(Octavio Paz)一九一四年生于墨西哥城,具有西班牙及印第安人的血统,是墨西哥诗人,也是本世纪最重要的拉丁美洲诗人之一。他早年即显露出对文学的热衷,一九三一年,他创办了自己的文学杂志Barandal。除了写诗之外,他也把心神投注于政治及社会活动。一九三Ο年代,他在Yucatan设立了一所学校;一九三七年,西班牙内战期间,他参加「国际作家会议」(诗人瓦烈赫和聂鲁达亦为与会人士)。一九三九年,他又创办了Taller杂志,聚引了当时许多年轻的墨西哥与西班牙作家,并且译介了不少Friedrich Holderlin(侯德龄,一七七Ο—一八四三,德国诗人),Arthur Rimbaud(蓝波,一八五四—一八九一,法国诗人),以及William Blake(布莱克,一七五七—一八二七,英国诗人兼画家)的作品。帕斯于一九四六年始任外交官职,此后曾出使美国、法国巴黎和印度等地。外交官的生涯使他与欧美文学思潮和东方文化艺术有所接触,因此他所受的文学影响范畴很广,T. S. Eliot(艾略特,一八八八—一九六五,英国诗人,剧作家兼批评家),St. John Perse(濮斯,一八八七年生,法国诗人),Andre Breton(布鲁东,一八九六—一九六六,法国超现实主义诗人),超现实主义,乃至于日本、中国文学以及印度宗教文化都先后在他身上烙下痕迹。而这些各种不同的影响有一个共通点——它们都是具有灵视的,与现代社会处于尖锐的对抗状态,并且关注现象世界以外的内在层次。因此,帕斯的诗观和十九世纪的「灵视诗派」及超现实主义可说是一脉相承。有人说他是「诗界的波赫士」,的确,在本世纪最重要的拉丁美洲诗人当中,帕斯是最抽象且富玄学意味的。帕斯不像瓦烈赫那样表达生活的诗的经验,他的诗往往是抽象、深沉的思维。 
   
  文字对帕斯始终具有相当的魔力。文字是诗人的工具,诗人不但得懂得如何运用文字,还得创新文字;他是文字的驾驭者,也是创造者:「文字创造诗人,但是反过来说,诗人也是使文字诞生,死亡,乃至于自其体内再生的创造者。」帕斯曾以问句的形式为诗下定义:「一首诗难道不是回响的空间,它投射出一撮符号,而这些符号不就像表意文字一样,是意念的泉源?」帕斯相信诗是意念的泉源,空间的模式,他似乎不像聂鲁达一样相信诗是一首「歌」,是一种情感的直接表达。他以为词组或句子才是诗的语言的最基本单位。单独一个字毫无意义,只有在与其它的字作用时,才产生意义;而一个词组或句子也唯有和其它句子一起评估时,才显得出其意义。换句话说,帕斯注重字与字,词组与词组,句子与句子之间的「投射」与「回响」;对他而言,语言是由一群流动且可以互换的象征结合而成,每一组成分子彼此牵连且互为暗示,每一个字都是「别有用心」的。诗和散文的不同点即在此——要表达一件事情或一个意念时散文的语言可以有许多种,而诗的语言只有一种。帕斯强调诗的「无观念」性——诗人写诗不在于「说出」内心的爱恋或恐惧,而在于「呈现」它们;这点和艾略特著名的「客观投影」理论(Objective Correlative)是一致的。基于以上的诗观,帕斯的诗的语汇往往建立在几个基本意象上——水,火,空气,泥土,梦,镜子,因为在联想以及神话的层次上,这些字眼的触须可延伸得最广。读帕斯的诗,我们会觉得抓住了一些意象,而这些个别的意象似乎充满了许多可能的诠释,至于它们的合成意义,则有待读者各凭联想、感性和知识去推敲,因为帕斯忠于他的诗观——不「说」,而只是「呈现」。 
   从处女诗集《狂野的月亮》(Luna Silvestre, 1933)到一九七六年结集的《归来》(Vuelta,)——其间出版的诗集有十数本之多(注)——帕斯的诗风经历若干层次的转变。就诗的形式而言,早期的诗组织较严谨,诗行较短(譬如《水夜》和《两个身体》两首诗,各有五个诗节,各诗节的行数相同,结构工整,尤其是后诗,各诗节的句型对称);稍后的诗作则诗行较长,意象繁复,且着重抽象的思维(譬如《中断的挽歌》一诗);四十八岁以后的诗作,因受东方文学影响(此时帕斯驻节印度,潜心于东方之艺术、哲学),尤其是日本俳句,诗行又变得清新简短(譬如《黎明》、《风景》、《遥远的邻人》和《青春》等诗,短短数行——有些诗行仅有一个字——勾勒出一幅心灵的图像)。就主题而言,西班牙内战(一九三六—三九)无疑是促使帕斯早期诗作成熟的原动力。西班牙内战期间,帕斯访问西班牙共和军领区(一九三七年),并曾目睹马德里战事的惨状,内心受到相当大的冲击,他开始对现实抱持怀疑的态度,诗作也逐渐由最初抒情情调转变成以繁复的语言呈现破碎中存在的形体。他一方面表达他对幻灭的现实世界形象的愤怒与冥想,一方面又企图从绝望的缝隙里汲取一丝希望;而外交官的生涯更使他的生活介入双重变动的世界里——外在社会政治的,以及内在心灵的——他急于在这个流动的世界中理出一个头绪。在对现实感到幻灭之后,艺术生命的追求便成为他另一个新的宇宙秩序。本体感的追寻,人际关系的沟通,以及冲突的呈现和协调可说是帕斯前期诗作中一再探讨的主题。后期成熟的诗作中,先前的悲愤激情已逐渐平息,诗的语调在庄严中掺揉了若干宁静,「孤寂」的探讨是最大的主题,《遥远的邻人》和《乌大浦之日》即是例证。帕斯以为人是支离破碎的个体,唯有透过诗的意象、神话的构筑、性爱、神圣的参与或人际的沟通才能使之变得完整。如果我们说诗歌是超越孤寂的手段,是沟通的形式,那么,帕斯的诗作都可被视为一场心灵的洗礼。疏离和沟通的确是帕斯所关注的问题,而《接触》正是它们之间有效的桥梁。 
    帕斯以为诗与社会的关系始终存在着对立的冲突,如何拉近两者的距离是一个很重要的课题:「社会与诗歌始终在寻求一种共通的交谈语言——使社会生活诗歌化,使诗社会化;将社会转成具有创造力的团体,成为一首生活的歌,并且将诗歌转化成为社会生活,成为一种较通俗的意象。」在他的一篇文章《诗与历史》里(收录于一九五九年出版的《墨西哥诗选集》),帕斯清楚地指出,在今日社会,如果诗想作过多的奢求是可笑的,因为历史压迫着人类,人类无权也无能向历史和社会这两个「暴君」请愿,诗的活动势必变得愈来愈秘密,越来越隔绝、稀落。过去的「社会秩序」已被一种「权势和群体」的组合物所取代,现实的伪装已完全卸除,现代社会的真面目暴露无遗——那是一个被暴力或宣传「同一化」的一切事物的庞杂组合体,而这个组合体由一小撮操纵,他们的不同只是残酷程度上的差异。在这种情况下,诗的创作只好转成一种「地下活动」,向那股企图控制人类生活和思想的社会威势提出挑战。透过诗,现代人才能够勇敢地对那股威势说个「不」字。诗代表诗人超越自己及所受限制的企图,正如帕思所说:「每一首诗企图建立永恒的国度,如果说人类是不停地在超越自我,那么,诗人就是这种持续超越的最纯粹的表征。」 
    除了写诗,帕斯也是一个多产且优秀的散文作家。一九五Ο年,他的探讨墨西哥信仰及神话的散文集《孤寂的迷宫》(El laberinto de la soledad)出版,后来被译成各种语文;有关诗学的论文集《弓与琴》(El arco y la lira)也于一九五五年出版。此外,帕斯对人类学、美学和政治学亦有涉猎,并将此方面之论文结集成《交流》(Corriente alterna)和《连结与分离》(Conjunciones y disyunciones)。帕斯同时还是个人道主义者,一九六八年,他因抗议墨西哥政府在墨西哥城屠杀学生而愤然辞去驻印度大使一职。一九七一年,他回到墨西哥,创办了一份结合艺术、批评、文学和政治的杂志《多数》(Plural),对拉丁美洲的知识界具有深邃的影响。后来因政府干预,帕斯辞去该杂志编辑职务,而于一九七六年另创一新的月刊《回归》(Vuelta),推展其文学、文化及批评的理想。 
    八O年代的帕斯已是一位足迹遍及世界各地,四处讲学,作品广被翻译的大师。他出版了一本讨论十七世纪墨西哥女诗人修女胡安娜(Sor Juana Ines de la Cruz)的巨作,另外还有三本散文集,一本国际政论集,以及一套(三册装)探讨墨西哥历史、艺术、与文学的文集。然而更可贵的是,他出版了《内在的树》(Arbol Adentro, 1987),这是《归来》之后,十一年来第一本诗集。这本诗集让我们看到纯熟、内敛,充满活力与灵视,不疾不徐,清澈自在的晚年的帕斯。 
    帕斯的诗追求完整的生命,他认为西方人所惯持而不能克服的二分法,只能把人类导向挫败与绝望,他因此转向东方汲取灵感。六O年代驻节印度前后,已见其受东方艺术与哲学之深刻影响。在诗集《内在的树》中,更可见到步入老境,逐渐面对死亡的诗人,如何以神秘的灵视,清明的顿悟,化解明暗、生死、时间过去与时间未来等种种对立。中国古代哲学家庄子,诗人谢灵运,日本俳圣松尾芭蕉,都出现在这本书里,成为取法的对象。整本诗集由对称的五部份组成:第一部分的轴心是面对自身、面对时间的诗人「我」(如《在我所见与我所说之间……》、《风,水,石头》、《此面》、《飞翔(1)》、《失眠》、《同志》、《去留之间》等诗),第五部分,则由情诗组成,其轴心是诗人所爱的「你」(如《内在的树》、《回归》、《如同听雨》等诗);第二部分是关于友谊以及城市,主题是「我们」(如《摩擦取火》、《干杯》等诗),第四部分则以诗人所敬仰的几位画家为题材,主题也是「我们」,艺术的「我们」;全书的中心,第三部分,诗作的主题是死亡(如《交谈》、《小变奏》、《不为任何石头的墓志铭》等诗)。全书的形式和一个人的形象相对应,如树一样,有根、有干、有枝、有叶。透过宁静的沉思,以及对人类伟大情感——爱与友谊——的信赖,诗人却除了死亡的恐惧,让光与阴影,现象与抽象,过去、现在与未来,神秘地交流: 
   
  去留之间白日犹豫着, 
  恋爱着自身的透明。 
   
  周而复始的午后如今是一 
  港湾︰世界静静摇曳其中。 
   
  一切都看得见,一切都无形, 
  一切都近在眼前,一切都不可及。 
   
  纸张,书籍,铅笔,玻璃, 
  在它们名字的荫影里歇息。 
   
  在我的太阳穴里悸动着的时间 
  重复着相同不变的血的音节。 
   
  光把无动于衷的墙转化成 
  一座幽幻的反光的剧场。 
   
  我发现自己在一只眼的中央 
  以其茫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瞬间消散。一动不动地 
  我留,我去︰我暂停。 
   
    帕斯于一九九Ο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一九九八年四月十九日在他出生的墨西哥城去世。 
    
   
  * 注:其间出版的诗集包括——《人类的根》(Raiz del hombre, 1937)、《在世界的边缘》(A la orilla del mundo, 1942)、《云的境况》(Condicion de nube)、《向日葵》(Girasol)、《颂诗的种子》(Semillas para un himno, 1954)、《乱石集》(Piedras sueltas)、《关闭的门》(Puerta condenada)、《鹰或太阳》(?Aguila o sol? 1951)、《狂暴的季节》(Estacion violenta, 1958)、《太阳石》(Piedra de sol, 1957)、《火的精灵》(Salamandra, 1962)、《四面八方的风》(Viento entero, 1965)、《白》(Blanco, 1967)、《图象诗集》(Topoemas, 1968)、《东坡》(Ladera este, 1970)、《阴影的草稿》(Pasado en claro, 1975)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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