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公元627年, 在冬天即将来临的时候,西行求法的玄奘来到了高昌。 (高昌国。位于今新疆的吐鲁番盆地。 自丝绸之路开通以来,汉朝就开始在这里设置郡县。 汉灭之后,中原的汉人由于战乱,开始迁往西域。 高昌成了汉人最集中的地方。 公元6世纪。一个麴姓家族建立了高昌国。 用今天的话来讲,高昌其实是一个家族企业。 当玄奘到达的时候, 这个由汉人统治的小国,已经是百年老店。) “玉门关以西,就是胡人的世界,汉人很少。 但是,在这个西域最大的国家,国王竟然是一个汉人。” (我在整理玄奘文字资料的时候, 会尽量去觉察或避免“威权”意识, 比如见到“大唐帝国”之类的字眼, 我会将其调整为“唐朝”或“唐王朝”。 中国读书人之所以在领悟力上容易死机, 其实就是被“威权”意识从小到大黑客了。) 高昌王麴文泰对这个来自长安的僧人玄奘, 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尊重。(试想其动机是什么?) 根据史载: 这是一个崇信佛法的CEO,佛教在高昌被尊为国教。 (今天的交河古城是世界上保留最完整的夯土城市, 被专家誉为完美的废墟。 这里曾经是高昌最早的佛教中心。 在交河附近的北部,有一座巨大的寺庙。 其建筑之宏伟,面积之广大,完全超过了官署和民居。) 佛教是高昌人精神世界最重要的支柱。 当玄奘穿越大漠来到西域的时候,高昌王感觉如获至宝。 (根据高昌王之后跟玄奘相处的种种表现, 可以确定这个CEO只是在使用“佛教”管理国家而已。) 《三藏法师传》如此描绘国王迫切的心情。 高昌僧徒虽少,亦有数千,皆可手执经卷,侍奉左右。” (更早时期的三国,曹孟德面对可用之人也是这个画风。) 根据史书记载,麴氏家族统治高昌期间,佛教达到鼎盛。 仅在高昌城附近,佛寺就达到三百多座。 皇家主持修造了著名的柏孜克里石窟, 是西域影响最大的佛教圣地之一。 (一千多年的时间过去了, 沧桑的岁月改变了太多的东西, 但是透过丹青斑驳的残存壁画, 依稀可见往日的高昌秩序。) 这是一个使用“佛”的国度,麴文泰真正希望的: 是玄奘能够留下来成为高昌的宗教领袖。 (即、意见领袖) (不用迷信所谓的石窟、圣地或是什么政治佛寺, 那玩意儿跟今天的明星代言、某某故居、领袖塑像…… 其实是一个道理。 只是统治者用来建立秩序的一个媒介, 一切都是拿来用的。) 《三藏法师传》记录了两人充满了火药味的对话: 葱岭可以移动,弟子的心意也绝不会改变! 我西行只为求法,不可半途而废,请国王谅解。” “本国没有导师,法师请留下来,指引迷途的众生!” 国王或许可以留下我的躯体,但西行之心不可留。” “法师务必留下,否则只能遣返大唐!” 根据《三藏法师传》的记载, 挽留最后变成威胁,绝食成了玄奘唯一选择。 绝食第三天,麴文泰仍然希望感化玄奘。 绝食第四天,玄奘已经奄奄一息。 高昌王逐渐意识到, 如果这个长安和尚真的绝食而亡,后果将不堪设想。 才改变主意说,“任凭法师西行,敬请早进斋食。” 麴文泰万万没有想到,玄奘竟然如此倔强。 但他还是提出来要跟玄奘结伴兄弟的想法。 就这样,一个是国王,一个是和尚, 两人在佛祖面前结拜为兄弟。 (想必绝食之后的玄奘,当时的内心也蛮复杂的。) 公元627年的冬天,分别的时间终于来临。 在高昌之前,玄奘只身一人; 自高昌之后,玄奘拥有了一个高规格的访问团。 30匹马、25个随从、4个徒弟, 以及一位名叫欢信的高昌公务员。 不仅如此, 麴文泰还为沿途24位国王准备了厚礼, 叮嘱他们关照玄奘。 麴文泰在用举国之力帮助玄奘西行。 玄奘自己说, 二十年来,四海为家,飘零至今,何曾有过这种亲情?” 没有这个国王的资助,玄奘西行或许就是另一种结局。 从高昌往西,就是焉耆国。 当时的焉耆国就像个黑社会,法不整肃,国无纲纪。 走出高昌不久,玄奘就遇到了一队商人, 西域地广人稀,是名副其实的强盗乐园。 玄奘对这些商人的安全有些担心。 “为了早日赶到焉耆做生意, 商人们连夜赶路,没有与我们同行。” 第二天,在距离焉耆都城附近的一个河谷, 玄奘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前去十余里, 看到商人的遗骸散落在路上,没有一个逃脱。” 在丝绸之路上追寻理想, 挫折和苦难甚至死亡,随时都会降临。 西行的队伍马不停蹄, 希望尽快通过这片强盗出没的地方。 然而他们还是遇到了强盗,只能用金钱换平安。 (因为有高昌的天使投资, 玄奘的富足远非一般商人可比。) 在焉耆以西,玄奘抵达了著名的龟兹国。 在古代西域,龟兹的名望最为显赫。 数百年来,龟兹一直是西域最重要的佛教文化中心。 在《大唐西域记》中, 玄奘记载了一座光彩夺目的大型寺院, 它就是今天的苏巴什古城,新疆最大的佛寺遗址。 龟兹王在王宫设宴,盛情款待玄奘。 (1903年,在苏巴什古城发现了一个高僧的舍利盒。 奇怪的是, 盛放骨灰的舍利盒上竟然描绘着世俗的乐舞。) 在龟兹人眼里,天国是一个醉人心魄的乐舞世界。 和谐优美、风情万种。 在一个笃信佛法的国度, 如此浪漫的艺术想象,令人惊叹。 连绵不断的僧舍,高耸入云的佛塔, 飞天在空中起舞,千佛在头顶跃动, 远道而来的玄奘沉浸在佛的光辉之中。 05 公元628年的春天, 玄奘离开了龟兹地界,准备翻越葱岭。 葱岭,就是今天的帕米尔高原。 没有人拥有翻越雪山的经验, 也没有人真正明白,他们即将面临的生死考验。 “雪峰与天空相连,抬头仰视,望不到边际。 风雪杂飞,虽然穿着厚重的衣服,也免不了寒冷, 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可以休息。只能躺在冰上。” 巍峨的天山深处, 耸立着许多终年积雪的冰峰, 海拔大都在五六千米以上。 一千三百多年前, 玄奘和他的队伍就跋涉在其中的某个山口。 “寒风凛冽,多有暴龙,飞沙走石,遇着丧命。 行人不能在这里穿红色的衣服, 也不能大声呼唤,否则马上会暴风骤起。” 徒侣之中,冻死者十有三四,牛马逾甚。” 三十多人的队伍,将近一半葬身在雪山, 其中包括他的两个徒弟。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是玄奘的随从。 翻过雪山之后,玄奘进入中亚大草原。 “大清池,方圆一千五百多里,四面环山, 水呈青黑色,味道又苦又咸。” 走出雪山的队伍需要休息, 玄奘也需要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 公元7世纪,中亚大草原的主人是突厥人, 突厥汗国的王庭在一个叫碎叶的地方。 突厥可汗在自己的大帐诏见了玄奘。 神秘的身份,厚重的礼物,可汗对玄奘的态度非常热情。 然而,可汗对印度却充满了偏见。 在可汗眼里,印度酷热难耐,那里的人肤色黝黑。 根本不值得一看。 尽管如此, 玄奘仍然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支持。 可汗选派了一位通晓各国语言的军人, 护送他们穿越广袤的西突厥帝国。 对于中国人而言,碎叶是一座难以忘怀的城市。 玄奘走过之后半个世纪, 唐朝开始在这里修筑城池,设置官署, 中原的僧人也前往碎叶弘扬佛法。 在玄奘走过之后七十三年,李白在碎叶出生。 或许正是这个独一无二的城市, 培育了诗人匪夷所思的想象力。 一路跋涉, 玄奘终于来到了中亚最富传奇色彩的城市撒马尔罕。 然而撒马尔罕国王却并不欢迎玄奘, 他的两个徒弟甚至遭到了当地人的围攻。 寺院有两所,但没有僧人。” 玄奘对信奉拜火教的撒马尔罕国王讲解佛法, 国王最终放弃了拜火教,开始按照佛教的礼仪生活。 宗教之间的偏见消除了,佛教在撒马尔罕重新兴起。 在撒马尔罕的历史上,这应该是一次重要的文化事件。 撒马尔罕被誉为中亚的皇冠, 这个城市其实和中国人有着非常深厚的渊源。 今天, 很多康姓的中国人,其祖先就来自于这里。 撒马尔罕古城的东门叫中华门, 来自长安的丝绸曾经从这里进入撒马尔罕, 最终抵达罗马。 在撒马尔罕的宫廷遗址上,发现了珍贵的大型壁画, 盛装的大唐使节,头戴官帽,腰佩长刀,手中托着丝绸; 唐装的贵族妇女,在音乐的伴奏下泛舟湖上。 在遥远的撒马尔罕宫廷, 竟然弥漫着如此浓烈的唐风。 玄奘能够在一夜之间说服撒马尔罕国王, 依靠的正是华夏文化独特的魅力。 公元628年盛夏, 玄奘穿过中亚大草原。进入喀布尔河流域。 印度越来越近,佛陀的声音在召唤。 根据史料记载, 进入今天的阿富汗以后, 玄奘开始放慢西行的脚步。 在喀布尔河南岸的贾拉拉巴德, 玄奘来到了一个幽暗的石窟。 据当地人传说,石窟中能够看到佛祖的影子。 “不见佛影,誓不离开。” 《三藏法师传》记载, “一百多次礼拜,不见佛影; 又一百多次,佛影一闪即灭; 再二百多次,洞窟大明。 佛影皎然出现,佛祖身披黄色袈裟。” 在世俗世界,玄奘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 但是, 在佛祖面前,他却像婴儿一样天真坦诚。 用世俗的眼光, 我们很难相信佛的影子真会如此显现, 它很可能是一种光影幻觉。 但是在玄奘眼里, 这种幻觉竟然是如此真实而震撼。 公元628年的秋天, 在离开长安整整一年之后。 玄奘来到了佛教最著名的圣地:犍陀罗。 犍陀罗是波斯文明、希腊文明和印度文明交汇的地方。 公元一世纪左右,统治这里的贵霜人塑造了最早的佛像。 但是,当玄奘来到犍陀罗的时候,佛教已然凋零。 “王族子嗣断绝,寺院十分荒芜, 佛塔毁伤倒塌,庙宇破烂不堪。” 玄奘的内心充满了感伤, 在印度和巴基斯坦交界的克什米尔地区, 他停留了两年多的时间。 公元631年的春天,西行的玄奘看见了恒河。 然而,在神圣的恒河岸边, 玄奘却遭遇了西行以来最危险的一次劫难。 一群强盗劫持了玄奘。 “这群强盗一贯信奉突伽天神, 每年春秋季节,都要找一个容貌端庄的人, 杀取肉血祭祀。” 玄奘只能默默祈祷。 就在这时,天象突然大变。 《三藏法师传》记载, “黑风四起,折树飞沙,河流涌浪,舫船翻覆。” 强盗以为得罪了天神,放弃了祭祀活动, 玄奘难以置信地逃过了一劫。 公元631年的夏天, 32岁的玄奘到达了佛祖的故乡:伽毗罗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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