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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自家体会：写东西的人，生三界心，有阴阳眼。 三行两行，趟过前世来生。三句两句，剁碎人琵琶骨——听似虚幻，实则不然——就算不写东西，人哪，40岁一过，眼皮也涂了乌鸦血，大白天都可以看到死人旁边的活鬼。 乡下姑娘做女红，千针万线，千丝万缕，可以篡改乾坤，可以锦绣山河。写东西的人跟她们学，一笔江湖，一笔红尘，就可以慢慢遛达到人心里去。有时候遛达累了，也呆在自家心里，发个呆，打个盹，瞄瞄以后，瞅瞅从前，就好像从没离开过。 文字就跟贝壳一样。袅娜其次，更重要是海的声音。有经验的贝壳都见过古老的帆船，海盗，还有男女。你如果用心看一枚贝壳，就一定可以去往它所有的爱恨，以及遭遇。 写东西的人捡来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慢慢看，慢慢听，就能听到遥远的声音，就能看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通常情况，写着写着就会爱上“写”这件事，写东西的人于是成为一条道路，成为一片海洋，写东西的人不再是自己，或是比以前更梦幻辽阔一些。 古时候，写东西的人被叫做巫，或是萨满，写东西的人看到鹿受了伤，随便往伤口写一个字，鹿就能好。后来就不行了，得用药；又后来，用药也好不了，于是有了宗教；宗教一转身就过来杀戮那些巫，或是萨满。写东西的人就不敢再写了，开始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看得懂的人越来越少，慢慢就沦为花岗岩一样的知识。 写东西到底写什么？最难悟的，叫做爱。最好懂的，叫做美。其实爱与美都写不了，只能写一些去往爱与美的道路，或者，仅仅只是左手指月，朝着那个大方向。 自家想想这半生， 好像也没干成什么漂亮或伟大的事情，但有一件事，很容易上头。就好比你见到某个人，去到某处地方，忽然感觉老树花开，芬芳满地，磐石深处，绿出草来。我把这个，叫做土鳖美学。 不需要谁看见，不需要谁懂得，更不需要去讨好谁，只是自斟自酌，就能无量无边。 具体比如说童年。我有很幸福的童年，彩虹当头，雨丝飘过，哪吒闹海，无须带伞。但是我一说，很多人不相信，觉得很传奇，其实呢，大家都一样，走在稀泥烂窖的山路，过着牲口一样的生活，但是骑个马，偷个桃，读个书，洗个澡，打个架，泡个妞，我有我的快活。 什么是土鳖美学？苦难里藏着欢喜，窘迫里挤满乐趣，一对蛙在那里太极，两只雀在那里相思，几条小狗在那里PK武林盟主，你总能看见，或找到美，这就是了。 写东西的人对爱和美有执念。写东西的人都是人间妖孽。为了这两个字——爱，以及美——写东西的人可以立刻去死。 写作这种东西，是宿命锁，也是神仙索。 有的人，写着写着，就成锁的样子了。有的人，写着写着，就被绳索勒死了。也有的人，写着写着，就破了宿命。也有的人，写着写着，就成了神仙。 也有可能：锁非锁，索非索。一切锁，不过心锁。一切索，不过心索。 02 国庆回乡。早起。惊见海鸥——大约二三十只，云朵一样，齐刷刷朝山里飞。只是路过吗？亦或紫气东来——提醒父亲看，老人家瞄一眼，继续刷牙，然后停顿一下说，那是仙鹤。 这些年四处游方，仓惶天涯，很少回家，不是不想，是不敢——对。逃避。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蟑螂一样脆弱，又顽强？蚂蚁窝一样不堪一击，又雄兵百万？羊膻味一样子虚乌有，又阴魂不散……每一念及，天地纠葛，心塞无比，特别挣扎、矛盾，以及无语。 眉目还算清秀的时候，北极熊一样窝在老家，总往山外头望，望着望着心生祥云，乘风离去。后来还真就出来了，额头上仿佛印刻有刺青，加之又还四大皆空，完全野生，很容易就被认出来：你，镇雄人？ 一开始，客客气气回一句：嗯。我是？再后来，头都懒得抬，想：爷哪里的，关你卵事。其实是已经慢慢了解到：有镇雄人出现的地方，众生的身家性命以及列祖列宗都没有安全感。 年轻时曾经戏言：镇雄人就是云南的犹太人。不过呢，也略有差别：人家犹太人是科学家多，而镇雄人是坐牢的多。犹太人喜欢修图书馆，镇雄人喜欢盖大别墅。犹太人敬重智慧，镇雄人迷恋黄金。犹太人花大笔大笔的钱办教育，镇雄人花大笔大笔的钱建坟墓。犹太人中最有头脑的人研究未来科技，镇雄人中最有头脑的人琢磨当下如何腐败。犹太人会跟你讲爱因斯坦讲卡尔萨根，镇雄人会跟你讲廉租房讲六合彩。 吴承恩在水浒传里说，一个叫洪信的朝廷命官，私自动了道观里的封印，不慎放出来36天罡72地煞合计108妖孽——这个道观，堪称镇雄。 喏！随便介绍一下镇雄人：你瞧他啥也不会干，可是若论吹牛B，闭着眼睛也可以拿第一——镇雄人的半仙气质，源自从小训练——破房一间燃烧破事一堆，破床一张假寐泼妇一枚，穷山又饿水，不吹点牛B，怎么活下去？ 若稍嫌草率武断，请仔细阅读以下说明： 1、凡属镇雄人，无论男女，十有八九好强； 镇雄人家的小朋友，三四岁就牲口一样背个小背篓割草偷瓜，四五岁就火头军一样自个儿生火做饭河边洗衣，五六岁就小太监一样照顾列祖列宗子子孙孙，六七岁就聊斋志异一样白天田里流汗水晚上破庙写作业，七八岁开始双手叉腰有模有样骂“尔等刁民”，八九岁叼着烟蒋中正一样路边遛达开始思考人生……毫无稀奇，实乃常情。 镇雄人好强的基因是祖业无靠，物质匮乏，一无所有二话不说三个回合下来就渴望被承认。所以他们鲁莽，他们彪悍，他们牺牲，他们血拼，他们背水一战，他们绝地反击，他们简单粗暴，直接了当，他们说干就干，绝不躲闪，他们会视此生拥有盆满钵满为无尚文明一世荣耀。 就算是一个无比闷骚的镇雄小男孩，骨子里都至少合葬着一个希特勒，一个本拉登。就算是一个无比柔弱的镇雄小女孩，肉身边都有几尊皇祖母，几大智囊团。 镇雄女人自带政治素养，再不济，至少也得是个悍妇。 镇雄男人都是山寨大王，再不堪，起码也能荣膺渣男。 2、凡属镇雄人，莫论男女，十有八九浪漫； 镇雄男人写情诗，那是本能。你不让他写写情诗他还能干什么？他又不能给你钻石！镇雄女人口才好，也是本能。你不让她即兴BB几句她能做什么？她又岂能奔月而去？ 如果说子宫是人的第一故乡。那么，故乡就是人的第二胎盘。生在那么一个小鸟叽喳，杂草疯长，庄稼有可能颗粒无收，收了也未必够吃的地方，你不仰望仰望星空，你不指点指点江山，你不激扬激扬文字，你不畅想畅想来生，喏：浮生噩梦，半死不活，就是你的八字。 所以你不浪漫不行，就算掉进去虚幻，你别无选择。 你就必须行于泥泞乡间如漫步仙岛蓬莱，你就必须粒米未进围炉夜话还可以像是隆中诸葛三分天下心里盘算着一座紫禁城，你就必须屈指一算将捉襟见肘的青春一步到位直接幻化为三世三生十里桃花。 3、凡属镇雄人，雌雄莫辩，十有八九冥顽； 一步到位：你去把保险卖给一个镇雄人试试——他们会目不斜视说，人死卵朝天——我爹文明些，只笑笑说：多球余！意思是：就地成佛，闭目养神。 镇雄人骨子里是自给自足的死缠滥打与无明顽固。 什么意思？不信佛！不信基督！不信真主安拉！不信老子孔子！不信权威。不信政府。就算信，绝不真信。借花献佛。借刀杀人。借鸡生蛋。借尸还魂。油来了，借过借过！如此而已！ 他们保守。他们能量紧缩，他们一脸猪相心明眼亮，他们有很深的麻木，疼痛，以及超强的攻击性，他们察言观色讨好别人又很难敞开怀抱去热爱这个世界，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锱铢必较机关算尽，他们物化堕落又固步自封，井底之蛙又江郎才尽，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 …… 但是没办法，你还是爱他们，你依然爱他们，你依然愿意跟他们一起吃吃烤饵块和臭豆腐，一起吹拍打烧洋芋，一起啃几嘴烧包谷，一起吹吹牛B，看看遍地都是的小B娃娃，来来去去的花姑娘，风雨飘摇的糟老头，以及好像刚从盘丝洞逃出来的小少妇…… 你的脐带就埋在了那里，就算你璀璨了太空，伟岸了长城。 你的鼻涕都风干在那里，就算你凶猛如藏獒，茁壮为雄鹰。 没有那根藤蔓，岂能有你这一尊苦瓜？没有那条血河，怎么生你这十指流沙？ 任你飞檐走壁，吃铁吐火，天上天下，刹那芳华，镇雄啊！镇雄！那都是你的宿命锁，你要真稀罕那点造化，你就该活通任督二脉，淬炼真气，炉火纯青，修出来一根去自由的神仙索。 03 好强？浪漫？冥顽……它仅仅是一个词吗？ 不！它是一枚曾经沧海的贝壳。除了遥远的基因，还有复盘的声音。 一开始，女人就一把宿命锁，男人就半截神仙索。 后来你会发现： 无处不宿命——江湖中人，说宿命就宿命，不宿命也宿命。 无处不神仙——人间的事，说神仙就神仙，不神仙也神仙。 然后你就会慢慢去到—— 1、更顶尖的好强，是心柔软； 未必优秀，可以平凡。叛逆虽骚气，合作更可爱。若无花，书能香我。没有酒，文亦醉人。都行。都好。说了不算，要有实力不嘟嘴，不失眠，不毒舌，不恐惧，不翻白眼，不写遗言让子孙光宗耀祖报仇雪恨。 春风柔软。沃土柔软。蓝天柔软。爱与美柔软——一个人好强，还是恨哪！还是在嫌弃自己啊！ 2、更高维的浪漫，是存敬畏；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众生是众生，如何浪漫？ 看山看到曾经沧海，看水看到摩西出海，看众生看到乘愿再来，会不会有一点点浪漫了？ 看一棵树看到种子，看一颗种子看到爱，以及美，这已经无关浪漫，这是入了敬畏。 看一个人，看10年，必成知己。看100年，必成同修；看1000年，必繁衍生息爱，以及美。 我说这些，不是我懂。我不懂，所以我敬畏。我宁愿连蒙带猜那些我不懂的，我绝不会一口咬定说下辈子我不再来，上辈子我就没来过。 3、更生生不息的冥顽，就是梦里梦外，双手合十，上不接天，下不接地，但是爱我所爱，美我所美，我成为一枚独立的星球。 这最末一句，是我开玩笑的。无须认真。不用勉强理解。以防抑郁，或走火入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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