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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庄酒话 “得，你要是说这个那这酒我先放下，等听完了再喝。我现在喝晕了经常记不全事。”江公子说着就把刚端起的酒杯又放回了桌上。 “你记它干什么？也不过就是段故事。”杰老很不情愿，却也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仿佛一个人喝酒就会缺少了味道一样。 江公子不久前要自杀，不打算继续活了。没有胁迫，也没人阻拦，当时只有一个人前来探问，却也不是劝解。 “你打算怎么死，想好了吗？” “饿死，也可能会先渴死吧。” 多年的酒色不见掏空江公子的身体，却反而使他的心境更加清澈，或者说一切欲望都被荡涤成了透明一般，空荡荡的心境仿佛毫无遮掩，然而一眼看透了却发现，里面除了该有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修建这处山庄的时候，正值江公子风生水起的日子，他曾经多次设想过以后不问世事，就独守在这座山庄里，并且用自己的名字给山庄命了名，称为“平庄”。当初试图把世上一切奢华都安放在这座山庄里，但是江公子却并没料到自己真的就会囹圄于此，更让他未尝料到的是会有杰老这样的一个人陪他住进了山庄，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朋友，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关于杰老的背景江公子知道一点儿，这老人家是到了平庄之后才开始喝酒，此前一辈子碰都没碰过，如今却贪杯得很，他常感慨：远古悟道之人一辈子修心所求的境界，现在一夜酒就达到了，实在太不公平，可惜那个时候没有酒。 平庄建在省城以北的一座大山深处，四季分明，风水上佳，还有两眼温泉。江公子在这里的生活非常规律，每天黄昏日暮开始把酒弄杯，天黑入夜已至微醺，月静高悬的时候他也酩酊入睡。除了喝酒就是泡温泉，再就是听杰老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杰老所知甚广，仿佛上下千年都如同他所亲历一般。有些事在他说来言之凿凿，能与江公子所知的史事相印证；有些事却又极度空灵玄幻，任谁都会感到匪夷所思。而且这老人家讲故事很有一套，时而说得周到细致，带人身临其境；时而又泛泛粗狂，引你自己去脑补遐想。 江公子本就是贪知猎奇之人，在山庄这段日子两个人一个爱听，一个擅讲，借着几分酒兴一路聊开，从时局世事到旷古洪荒，几乎都进了这两人的杯中话下，没过多久也算开始熟络起来。 “听东边的人说，你这些年争雄逐利从来不甘人后，我看江公子也是有大智慧的人啊，前一阵子怎么会想死呢？” 进山庄之前那时，江公子正要自杀，不打算继续活了。江公子摆弄好杯子刚喝下第一口酒，听杰老提到这个话题，脸上略显无奈地一笑说道：“前阵子我掉了一颗牙，一颗龋齿，保不住了。” 江公子见杰老头听了自己的话有些愕愣，不由又是一笑：“我也不是想死，只是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而且我不想这样循规蹈矩地活着。” “哦？你循规蹈矩！” “是啊。谁能不循规蹈矩呢？”江公子笃定地说道：“我说的不是那些个由人定下的规矩。人活着都要渐老渐衰，生老病死就是给人注定好了的一场阳谋，谁也破解不了。这虽然是生存的法则，但我可不想听凭这种摆布。” 江公子悠然地给自己倒上酒，又替杰老添满了杯：“我不想再听凭任何摆布和支配，而且我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沦落到病弱老死那一步的。” “你是容不得自己垂老衰微落幕收场，只想活这最风华荣光的那一半啊，所以就要早早给自己一个了断？难怪都说江公子狠辣不羁，连对自己都这么果决，难怪了。”杰老点着头说道，脸上泛着笑意，不似嘲笑，但应该也不是赞许。江公子知道，这老头大概是想说：连对自己都这般果决，难怪能做出挟兄弑父那些事来。 “差不多就是这么想的，不过也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我这些年一味力争上游，到后来却发现根本不知道一路奔忙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在我看来不存在任何意义，所以诀绝了断这种事对我来说并不难。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您老人家怎么说？” “人活着就是为了寻找生存的意义啊。”杰老不假思索回答道，似乎早就了然这个问题的答案。 江公子端着高脚玻璃杯，拇指在杯壁上往复摩挲，侧着头品味杰老头的这句话，思路被带过一圈又回到了问题上。 “活着就为了寻找生存的意义？你这么说是带人绕圈子啊。我知道你是有教众的人，这个说法不会是你们的教义吧？”江公子讪笑道：“正因为生存没有意义，所以许多人才要为它赋予意义，多数都是能让人安于苟活的大道理。这些道理能说得圆，但我也能看得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句话说得最明白，活着就是因为一个'利’字。这个'利’字是什么？不过是种种欲望凝结出来的化身，说白了，百般行径都是在被各种欲望驱策着走，到头来形消欲散，都是一场空，哪有什么意义可言。我就是不甘被任何欲望所驱策，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不染性色，不沾食饮，也已经不吝生死，所以那个时候是想了断所有欲望，算是彻底打破了这种裹挟。”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生无所求，又不羁任何驱策，明白你了。又出了一个不甘为欲望摆布的斗士。那后来怎么又没死成呢？” “唉！死也跳不出这层摆布。因为程中毅那个家伙当时对我说了句话，他说：你这个家伙就是胜欲灌顶，和谁都要斗上一场，人家最多就是战天斗地，你是连自己都不放过。就是听到这话我才没死成，呵呵，稍作苟且，只能继续为所欲为了。喝酒吧！”江公子摇着头举起了酒杯。 “嗯。他在这方面经历得多，所以看得比你清楚。你就是争强好胜过了头，一道胜欲压得其他欲望都若有若无了。”杰老说道：“欲望这东西多寡无谓，却最忌讳偏执，然而到了你们这个时代，却总有丝缕欲望会在人身上化为执念。” “这个时代的人，命短，从生到死几十年几乎一眼就能望穿，而且又被偏执的欲念所裹挟，因此很难觊觎生存的真正意义，不过你看不到却并不等于它不存在。你刚才说了熙来攘往无不为利的道理，这是在三皇五帝那个时候才问世的一个说法，也就是你们这个时代的开端。从那时起，确是这个'利’字在驱使，无数升斗小民为之蝇营狗苟，又引出代代雄杰为之竞相折腰。但是在此之前的时代却并非如此，那时候还没有这种偏执的利欲，还是有机缘得窥存亡天道的，而且生存的意义似乎已经初见端倪了。” “哦？” “我可以给你讲上一些上个时代的故事。”杰老头语气中透着些许得意，手指习惯性地揉搓着额头上一条印记：“人活着的确是为了寻找生存的意义。” “你不是想拉我入你的教吧。谁知道你那些玄乎的故事是不是自己编的？我倒是更想先听你说说三皇五帝。” “那都是后话，而且哪有什么三皇五帝，那才是人编的。不过你若是感兴趣我也可以先给你说说。” “得，你要是说这个那这酒我先放下，等听完了再喝。我现在喝晕了经常记不全事。”江公子说着就把刚端起的酒杯又放回了桌上。 “你记它干什么？也不过就是段故事。”杰老很不情愿，却也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仿佛一个人喝酒就会缺少了味道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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