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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梓楼琐忆

 东南文化图书馆 2021-04-12



我们进校的时候,望梓楼并不叫望梓楼。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一如当年刚踏入校门的我,朴素得几乎可以闻到泥土的气息。也许正是这种朴素的质感,才承载了当年纯真而丰盈的回忆,一如我常常忆起故乡的老屋,但真正让我割舍不下的,是围绕老屋发生的人和事。
进校门右首的这栋教学楼,当年很高大,后面是一排整齐笔直的水杉,水杉外面是一汪池塘,然后才是法国梧桐站立两边的主路。当年,学校的安排,年级越高楼层越低,进出方便,可以节约每一分钟。一共六个班,每个年级一层。高一我们在三楼,文理科不分班,我在四班,具体房间号记不得了,只记得是西面楼梯三楼右首第一间;高二分班后,是东边楼梯二楼左首第一间。毕业时好像临时搬到一个新盖的大楼,很高很高,也不怕耽误时间了。
因为是每年高考考场,教学楼每间教室都安装电风扇,这在八十年代末是很罕见的。回家激动地给家人描述,大家惊诧之余,艳羡不已。姐夫趁机教育我:“要好好上学,以后到了城里,每个房间都有电扇!”好向往啊。
高中三年我们基本上都在这栋楼里度过,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室度过。早晨五点半起床、跑操;进教室晨读;八点两节课后早餐,然后四节课,十二点午餐;下午两点两节课后晚餐,然后是晚自习,大概到十点离开教室;宿舍是十点半熄灯。刻苦的孩子只能到厕所或路灯下继续努力了。
教学楼门口就是小操场,课间操的时间也是难得的放风时间,大家一哄而起,呼啸而下,青春活力一览无余。乐极就会生悲,我们班个子几乎最矮的仝同学冲下楼梯的时候展现了他惊人的弹跳力,因兴奋而用力过猛,居然撞到高高的篮球架篮板,好长一段时间头缠白布,一副重伤员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教学楼都是没有厕所的,厕所在小操场外校园西南角。不独女生,男生关系好不好也看他陪不陪你一起去上厕所。这和男生陪女生逛街道理一样,不一定要买什么,关键是态度。雪松和班里很多同学关系都不错,所以经常上厕所。
按惯例,学习好同学坐教室前头,以至于高中三年也没有看清楚前三排女同学的脸,更别提一直前三名学霸女同学了,连暗恋的机会都没有。即便到现在,也只有提到她们如雷贯耳的大名,才知道我们曾经同班过。那个时候老师提问为了教学顺利,多是找成绩好的孩子问,除非你调皮捣蛋,老师要你难堪,学习差的就更不必紧张了。
周老师是我们英语老师,本科毕业来学校教英语,他是第一个。科班出身自然非同凡响,比如全程用英语授课。对于我们这些从下面农村来的孩子就傻了眼。还好周老师特别通情达理,第一节课就定了规则,如果你不会,只要回答:“Sorry,I don’t know.”就可以坐下。有一次课上到一半,胖乎乎的沈同学和往常一样忍不住睡着了,口水流了一桌子。旁边的王同学捅了捅他,悄声说:“老师提问你!”迷迷糊糊的沈同学立马站起来:“Sorry,I don’t know!”全班哄堂大笑,只有周老师和沈同学莫名其妙。
教数学的夏老师,爱一边抽烟一边骂人。他喜欢叼着烟站在讲台那里,很少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毕竟他关心的只有前几排学习好的同学。对我们后排这些男生,只有一句话:“你们这些孬孩子,做好卷子第一面就行了,后面大题就不要瞎琢磨了,浪费时间。”真心感谢他,那年高考基础题不难,数学我考出高中最好的成绩。毕业时夏老师的一句话,若干年后才回过味:“离开这个门,再进来就不一样喽。”身处校园并没有感觉,“当时只道是寻常”。
高一时教我们语文的唐老师,高大帅气,英俊潇洒,抑扬顿挫朗读王国维《人间词话》人生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第一次让我们领略了文学的魅力,原来人生境界还有厚度,可惜听说他离开学校后英年早逝。
教我们政治的李老师,总结了“先概念、后原理、联系实际讲意义”的答题大法,直到现在我依然受益。在回答一些莫名其妙问题需要胡诌八扯的时候,能做到有逻辑有思路。用现在时髦的话,应该叫“结构性思维”,恰如刘大师的“5+1”系统思维法。
口音特别重的徐老师和黄老师就不想多说了,是他们浓重的乡音让我只能放弃理科学文科。教化学的一位老师,看乡村来的孩子目光特别,多少年后还让已经客居异国的同学提起来依然愤愤不已。少年的我们,小心灵脆弱且敏感,特别需要温暖的鼓励。一句大言,就可能让受伤,而且是一辈子。
池塘边、水杉树下,教学楼的暗角,一个少年在哭泣。分科后的第一次考试很不理想,按照这个成绩,按照当时的录取比例,考大学是没有指望的,自然黯然伤心。周老师悄悄走过来,拍拍他肩膀说的一句话,让他觉得未来还是有希望的:“知道孬就好,你一定能能学好!”那少年是我。
结局是美好的,虽然不能如上一届江苏省文理科状元均出自这个教学楼,但我们班一下子考取十几个本科,也是破天荒的事。这其中居然也包括我,所以我拿通知书的时候,前面那个曾经受伤的小男生在教学楼前很奇怪地问我:“你来干什么?现在拿的是重点本科的通知书。”我有点尴尬但没有受伤,因为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呢,有点像自己暗暗喜欢的女同学,突然问我一道解答不了的数学题。
毕业时,教学楼前那张合照我保留至今,留下阳光下老师们端坐的表情、我们憨憨的样子,还有若干女生花裙子。毕业后回去过几次,“所遇无故物”,校园里早已物是人非,望梓楼是唯一坐标,如果她也没有了,这些回忆就只能在风里了。

* 感谢朱老师对本文的倾囊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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