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人在草木间

竹鸡开始在山谷中“啾呱呱、啾呱呱”地引吭高歌，老潘的“乌牛早”品种的早茶就开采了。我每年要去消费三两。老潘炒的明前黄芽，条索纤秀，细如莲心。冲开后，如花苞吐蕊，香气高扬，细细啜饮，虽不至两腋生风飘飘如羽化登仙，但真能让人眉头松开，心情明媚起来。

　　

人说“山为茶骨，雾是茶魂”。老潘的茶山，就在天目山余脉上。早上九点之前都雾渺渺的，茶树们常年做着水疗。雨水充沛的春天上山，鞋子上不会沾得稀巴烂泥。山体是南瓜瓤似的黄土，是岩石中了岁月的化骨绵掌风化而成，排水强，故而茶圣陆羽说“好茶生烂石”。山中又有的是落叶沤成的有机肥，缓缓释放能量。这样的环境里养出的茶，像王谢子弟，品质自然不差。

　　

老潘身量不高却结实，走路蹬蹬响，不像近花甲。老潘还是小潘的时候，就向村里承包了几块荒山，一锄一锄，翻垦、平整，种上茶树。开始那五年，只要天不下大雨、大雪，人肯定在山上，每天劳作十几个小时。早上出门把冷饭打包，饿了，截根竹筒就地挖坑，焖热了吃。掌心开出的茧花一层盖一层，也不知道是学炒茶烫的，还是锄头柄磨的。令人欣慰的是，茶林如蟠龙，一条条在山上盘踞，生机盎然。开荒挖出的兰草，就让他种在了茶林边，一丛丛发棵。春茶冒芽时，恰逢春兰吐香。老潘抓抓稀疏的头发笑道，茶有兰花香，莫不是这么熏染上的？

　　

三十年前，老潘也曾外出打工过。那时，进山的隧道还没打通，他骑着二八杠“座驾”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老父有严重的风湿病，他又不忍心把家里的活都扔给妻子，只得回家开山种茶。

　　

老潘做生意规规矩矩，不会用外地收来的鲜叶，冒充自己的高山茶。他说，这些年靠着茶山，盖了别墅，买了小车，还供儿子读完大学，得到已经够多，人不能太贪心。他一直坚持手工炒茶，认为机器炒出来的茶千篇一律，没特点。有些老客户，从上海、杭州专门开车过来买自己的茶，就认这点，要对得起人家的信任。

　　

老潘在文旅公司做讲师的儿子，去年带了好些嫩秧秧的城里中小学生来茶山，给孩子们讲述茶在哪年被定为国饮，本地制茶历史能追溯到魏晋，黄芽茶与绿茶不同，因多一道闷的手法……看儿子认真投入的样子，老潘很欣慰。老潘现场向孩子们展露徒手炒茶的功夫。在300度高温下，他右手快速地扬起鲜叶，茶叶好像抱团滚动的马鲛鱼群；左手快速地翻转，“茶叶在爷爷手里，像孙悟空在旗帜上面翻筋斗”，孩子们说的话可把老潘逗乐了。今年，老潘投了不少钱，对茶场的管理房进行了扩建和装修。他说，这样无论孩子们来研学，还是客户上门，都可以住得舒服点。

　　

茶山于老潘，从此有了新的、更为广阔的意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