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说清的事：风清扬归隐真相

文/六神磊磊、秦山

一

风清扬的事，很多没说清。其中最没说清的，就是他所谓的归隐的真相。

 

风清扬为什么封剑归隐？怎么躲到华山的山洞里去当穴居人了？没说清。翻遍《笑傲江湖》，也是不明不白。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是这样一个版本：

 

风清扬是华山剑宗，却被作为对手的华山气宗算计了。

 

气宗骗他到江南“娶亲”，暗地里买了个妓女来冒充小姐，十八般武艺全出，把他羁绊在江南。

 

等到事情揭穿，为时已晚，那边华山已经变天，气宗把剑宗屠戮殆尽了。风清扬回天乏术，羞愤之下，只得归隐。

 

这似乎倒也能理解。哀莫大于心死。好比打游戏，队友都高地参团了，你却一个人下线看苍老师去了，最后因为少人，被对手推了水晶，输掉游戏。

 

待到你猛醒后洗手回来，已是大错铸成，惭愧无地。生，则没脸见天下人；死，则无颜见地下的队友；无颜再呆在华山，却又无颜再入江湖。所以风清扬只能这样不生不死、不仕不隐、不尴不尬地躲在山洞里，当了穴居人。

 

这样一看，似乎表面也说得通。

 

二

但倘若一细品，却觉得处处不通，疑窦重重。

 

不通处之一，剑气二宗对骗婚一事都讳莫如深。

 

后来华山的人再也没提过风清扬被骗婚一事，气宗没人提，剑宗也没人提。

 

气宗不提好理解，毕竟手段猥琐，上不了台面。可剑宗也没人提，这就很吊诡了，哥们你们是受害者啊，你们被阴了、被暗算了啊。

 

对面如此下作的手段，不正好鞭挞之、批判之吗，“公开信”“告江湖同胞书”等搞起来啊，上好的道德高地，焉有不占领之理？

 

然而从头到尾，剑宗却没一个人拿骗婚来说事。

 

后来剑宗封不平等欲反攻华山，到处哭诉求援，却未见提风清扬被暗算之事半句。剑宗之人跟岳不群当面对质，大骂对方伪君子，申斥气宗手段下作，当年赢得不公，可具体怎么不公？有何事例？却半点也说不出，未见任何人提了一句风清扬。

有个说法在江湖上流传颇广：当年华山内斗，倘若风清扬在场，剑宗绝不会败，华山的归属势必改写。言下之意似乎也为剑宗不平。

 

然而这个说法少林武当的人提过，魔教的人提过，偏偏就是当事苦主剑宗自己人从来不提。从未有哪怕一个剑宗人说过：“哼哼当年要是咱们老风在场……”一个都没有。

 

是不是太也反人性，感觉奇怪和反常？

 

三

除了以上这一点不通外，还有另一点不通之处，就是风清扬居然没有报仇。

 

玉女峰大火拼，剑宗一脉死伤殆尽，幸存者也大多横剑自刎。其残杀之烈、状况之惨，以致后来宁中则想起当年那一战都不自禁地害怕战栗。

 

试问，被屠戮的剑宗同门里，有风清扬多少师兄师弟、师叔师伯、亲厚的长辈晚辈？

这种屠灭宗门之仇，杀戮兄弟之恨，毁坏名节之辱，是一个轻飘飘的“含羞自愧”就可以放下的么。

对比陆大有被杀后令狐冲的念念不忘复仇，风清扬之惨远为过之，失去的何止一个陆大有，他怎么没半点反应？他还是不是个人？

将心比心，好比你是全年级最能打的，忽然有一天隔壁班的把你骗开（比如找了个人和你到厕所比谁尿得远），然后一窝蜂冲进你班里，挨个猛砍男同学，调戏女同学，等你回来，面对眼前的惨状，能不报仇？

 

结果你大叫一声哎呀我好惭愧，此外就啥也不做了，是不是太也奇葩、不合人情？

 

四

那么，当年波诡云谲的“江南娶亲”，究竟真相为何？对此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娶亲”应该也是娶亲，陷阱大概也是陷阱，但害风清扬的不止是气宗，还有剑宗。

 

骗婚一事，乃是剑气二宗合谋所为，所以风清扬才能轻易上当，也因此他根本不知道该找谁报仇，报哪门子仇。

 

你会说我瞎掰，剑宗有什么动机诓骗风清扬，说好的剑宗利器呢？

 

但我要说，风清扬固然不是气宗一派的，同时剑宗也没把他当自己人。“什么风清扬？不熟！不是好人！”

 

有证据吗？有的。多年之后剑宗反攻华山，宁找嵩山做帮手，也未想到寻访一下风清扬。

 

嵩山的兵是好借的吗，不要代价的吗？“二十一条”之类的条件不得承诺一堆吗？剑宗宁找外人，也不找亲戚，说明什么？大概率是跟这亲戚不亲。

 

当然，有人说风清扬一直归隐，后人以为他不在世了。那么看第二点：作为剑宗的封不平、丛不弃等人居然不认识“独孤九剑”。

 

你自家长辈的剑法，你自己人不认识，非但不认识，甚至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自己人吗？

 

五

至此，有必要澄清一个关键问题了：风清扬在华山究竟站哪一边？他到底是不是剑宗？

 

江湖中人往往以为他是剑宗，可注意，那统统都是旁人说的，风清扬本人从未提过。而照我看，他根本就没有宗。

试问，如此低级迂腐的路线之争，如此教条蠢恶的党同伐异，以风清扬之能力、之眼光、之个性，会搅合进去？

这两个宗，那一边的武学理论他瞧得上？都瞧不上。就好比全真七子练武思路不一致，分裂成两派打起来了，天天辩论，互相打架，试问周伯通会归哪一宗？他会加入哪一方去辩论？

肯定是哪一宗都不归，多半是大骂一声王八蛋们都给我住手，全真派都给你们搞乱了，别丢你们师父的人了。

 

依我看，当华山内斗白热化之时，风清扬的立场多半是厌见路线之争，反对同门自相残杀。

 

他不会帮气宗吞并剑宗，也不会帮剑宗屠戮气宗。也正因为其超群的实力，他一直在二者之间做调和剂，做压舱石。

 

事实上，有风清扬在的时候，两派都没有大杀特杀，因为这个大牛不允许。而恰恰是风清扬一离开，两派就终极火并，玉女峰大互捅了。

 

六

现在可以解释为什么两派要合伙阴他了。

因为在惨烈的路线斗争中，不允许有中间派。你要么为剑宗好，要么为气宗好，就是不允许为华山好。

 

风清扬为华山好，所以气宗固然不喜欢他，剑宗也不把他当自己人。两边都不当他是自己人。

 

他被骗婚之事就此发生了，你王八羔子不走，我们不好办事啊。

 

这样一来，也才说通了风清扬之名为何在华山不传，因为气宗的不愿说他，剑宗的也不愿说他，下一辈就渐渐不知道他的事迹和剑法。

 

这也才完全讲明白了风清扬最后为什么心灰意冷，黯然归隐。因为厌恶他、放逐他的不是某一个宗派，而是整个华山。

 

你苦心孤诣，华山不用你苦心孤诣。你热血奔流，华山不用你热血奔流。

 

“娶亲”阴谋之后，风清扬赶将回来，面对玉女峰纵横的尸首、淋漓的鲜血，他根本不知道恨谁，也不知道该替谁雪恨、找谁报仇——你替剑宗报仇，剑宗用得着你报仇么，剑宗并不当你是自己人。

 

充溢在他心里的，是对这座山、这个江湖的人性的深深失望，是对“人”这一物种在聪明外表下的极端短视和无知的失望，感到的是一种人间不值的虚无。

 

更让他郁结苦闷的是，他还被涂抹上了一身的污物，稀里糊涂背上了一个迎娶妓女、好色误事的道德污点。

面对整个江湖，他将永远无法自清自证，永远挣脱不开庸人的嘲笑、谩骂和道德攻讦。只要旁人一句“江南那个小妞的感觉如何”，他就羞愤无地，无法回答。

 

他能怎么办。重开一局游戏容易，可服务器崩溃了，风清扬能怎么办？

卸载吧，累了。

————————  完  ————————

还是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