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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子》:救赎芥川龙之介的微光,文学上的自我突围

 置身于宁静 2021-04-16
《桔子》:救赎芥川龙之介的微光,文学上的自我突围

芥川龙之介

《桔子》可以称为芥川龙之介小说创作的分水岭,在此之前,他的文学作品多以历史小说为主,多取材于古代故事,倾向于借古讽今,针砭时弊。《罗生门》《鼻子》就是这类作品中的超拔之作。而自《桔子》开始,芥川龙之介将目光从深沉古旧的历史转向真实苦恼的现实。

芥川龙之介曾说:'我经常对人性感到轻蔑,那是事实。但是又常常对人性感到喜爱,那也是事实。'这是他对人性的认知,也是他矛盾性格的集中体现。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我想这句话也正是芥川龙之介的人生写照:终其一生他都生活在理想与现实无可调和的矛盾之中——作品中那些幻灭的现实与激烈的抨击都是他难以言说的隐痛。

大正八年,时年二十七岁的芥川辞去了海军机关的教职工作前去大阪的每日新闻任职,以'旅途中偶然遇见的每一件小事'为主题写就了一系列的短篇小说。《桔子》是其中的代表作品,更是芥川难得的温情之作。

小说讲述了主人公在火车上偶见一位质朴女孩将仅有的几个桔子送给前来送行的弟弟们的小故事。这样简单的一件小事却为处于悲观厌世中的芥川带来了久违的温暖与感动,并且短暂地驱散了他的阴郁不安,但是这道温情之光终究太过微弱。

《桔子》:救赎芥川龙之介的微光,文学上的自我突围

一、《桔子》对芥川龙之介的救赎

《桔子》的开篇就是充满压抑与昏暗的:冬日的夜晚、阴沉的天色、昏暗的站台、哀嚎的小狗、疲惫而倦怠的芥川独自踏上了前往大阪的列车,途中所见的一切都令他提不起丝毫兴致。

在写作这篇文章的前一个月,芥川的父亲病逝了。可想而知,此时的他正处于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可是除了悲痛之外,芥川还时刻沉浸在一种疲惫无聊,生无可恋的心绪之中。这来源于他二十七年人生的创伤性经历。

芥川在出生九个月时,母亲精神失常,被过继给舅父做养子。在当时精神病已被认定与遗传有关,早慧的芥川时刻生活在'发疯'的恐惧之中,而童年时期母爱的缺失更是成为了他一生的创伤与悲观性格的根源。在《点鬼簿》就芥川就曾近乎发泄地写道:'我的母亲是个疯子,我在母亲那里,从没感受过母亲般的慈爱……我从没得到过母亲的照顾。'

养父母家浓厚的传统文化气蕴,使芥川饱受熏陶,并有机会阅读了大量的西方文学作品。但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又造就了他孱弱敏感的性格,因此他在精神上始终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芥川曾写道:'他想过一种死而无憾的激烈生活,但他依然在养父母与姨母面前谨慎小心地生活着。这造成了他生活的明暗两面。'

《桔子》:救赎芥川龙之介的微光,文学上的自我突围

芥川龙之介的动漫形象:明与暗

在东京高中读书时期,芥川又一度喜爱上莫泊桑、波德莱尔、易卜生等作家,受到了颓废厌世风格的消极影响,并间接地作用于人生观念与行为性格,甚至于影响了他的作品。在《一个傻子的一生》中,芥川就曾写道:'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

1915年23岁的芥川与深爱的初恋女友吉田弥生分手了。这段给予他温柔又让他陷入的两难的感情成了他的'意难平',更让他数次思考,由衷悲观: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无私的爱呢?无私的爱无法冲破人与人之间心灵上的壁垒,无法治愈人生宿命般的痛苦与寂寥……

1918年芥川养父母生意失败,家道中落之下他又患上了神经衰弱。可以说《桔子》中烦闷压抑的主人公正是芥川本人的真实写照——晦暗难明的现实与饱受磋磨的内心正焦灼地等待救赎。

当那个愚蠢而贫穷的姑娘费力地打开窗子将几颗金黄色的桔子抛向弟弟们时,芥川龙之介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与温情,于庸碌而无聊的人生中产生了短暂的喜悦之情。

文学评论家吉田精一评价道:'在这篇作品中,龙之介让人们看到了他从悲观厌世和奇谈怪论中解放出来的那种健康向上的表情。虽然小说的背景中隐藏着难以摆脱的忧郁不安,但是弥漫在作品中的感动的实质绝非不健康的。'

正是这种全文随处可见的忧郁不安才愈发凸显出《桔子》的可贵。《桔子》投射出的光芒让我看到了芥川对于人性美与善的追寻,也让我管窥到他阴影下的人生——浓重的黑暗注定会吞没他。但是至少在那一瞬间,《桔子》重燃了他对生活的希望,为他干涸的内心带来了一场甘霖,短暂地抚慰了他焦躁的神经,提供了一个暂时休憩精神的温暖港湾。

《桔子》:救赎芥川龙之介的微光,文学上的自我突围

芥川龙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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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桔子》对于芥川龙之介的文学意义:转变or突围

如果将芥川龙之介的文学创作分为两个阶段,以1920年为界,此前的文学作品着重于历史题材,此后的作品则侧重于现实生活。1919年作为文学风格的过渡时期在他的创作生涯中就显得尤为重要。

这一年芥川由教员转行成为记者,更加深入地接触到了现实社会,增长了阅历,累积了丰富的现实素材。《桔子》作为过渡时期的优秀作品,芥川以精湛纯熟的写作技巧,将身处社会底层的普通人的真情实感刻画得入木三分。

通读全篇,芥川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描写外在环境与乡下姑娘的外在形象,引用了'黄昏''火焰'等具有深刻含义的朦胧意象,反而对核心事件'扔橘子'着墨不多,但却并不繁复浪费,反而对委婉表现人间真情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凄风苦雨的现实与朴素真实的情感发生激烈的对碰,使空虚厌世的芥川从空茫中走了出来,更使诸多读者坚信亲情与爱意将会照亮灰暗的生活,让人们得以在重压下目睹希望。

《桔子》:救赎芥川龙之介的微光,文学上的自我突围

芥川龙之介《桔子》(注:翻译问题《橘子》或《桔子》都可)

《桔子》内,芥川情感态度的转变是消解困惑的精神之旅,《桔子》外,芥川的转变是一场文学上的自我突破。

大正时期以描写家庭琐事、个人心境、取材生活的'私小说'开始风行一时,成为风潮,芥川在大环境的裹挟下开始进军'私小说'创作,使其文学作品在内容、题材、风格方面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芥川早期的作品如《烟草和魔鬼》《信徒之死》等致力于不断完善小说架构,但却缺乏感动,正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开始尝试小说的诗意追求与情感追求。《桔子》正是兼容了以上两点,没有巧妙的情节设置,却有丰富的心理铺垫,更有闪耀在阴沉之中的可贵温情,此外大量的环境描写与心理演变赋予了《桔子》朦胧阴郁的诗意美。

《桔子》的风格转变象征着芥川文学态度的突破,也是其改善前期作品不足之处的尝试之举。

《桔子》:救赎芥川龙之介的微光,文学上的自我突围
《桔子》:救赎芥川龙之介的微光,文学上的自我突围

三、纯粹性的诗意小说既是芥川的文学追求,又是他短暂人生的缩影

芥川一直认为没有没有故事的小说或者是没有像样故事的小说才是真正的精品佳作,这是一种诗化的小说,比散文更加优美,纯粹以诗意、精神、美感、情感取胜,而不再依靠于精妙的情节设置来吸引读者。在人生的最后几年中,他一直以此为方向精心打磨自己的作品。

《桔子》是芥川的诗化小说的开端,但却远远没有达到他理想中的'诗化'境界。或许,这样的'诗化'只存在于理想之中,它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帮助芥川摆脱'艺术家的濒死状态',因为艺术家一旦退步,往往伴随着创作的枯竭,而创作一旦枯竭,则意味着艺术家的濒临死亡。

'诗化'的小说是纯粹的,也是难以到达且难以界定的,这意味着文学追求上的终极矛盾。正如芥川本人一生都生活在矛盾痛苦中一样,他的文学成就也在矛盾与痛苦中缓慢提升。

《桔子》:救赎芥川龙之介的微光,文学上的自我突围

芥川龙之介

鲁迅先生曾评价芥川:'他的作品所用的主题最多的是希望已经达到之后的不安,或是正在不安时的心情。'确然如此,终其一生芥川都生活在敏感、多疑、不安、恐惧、压抑、痛苦的神经质之中,精神衰弱到听到有人在门外咳嗽一声都感到大吃一惊的程度。

日本一直有'花选樱花,人当武士'的说法,这是根植于日本人骨子里的'幽玄观'与'无常观'。樱花在最美丽炫目的时节凋零飘落,人也当如武士一样慷慨赴死。芥川龙之介就如同樱花一样零落在最壮美的年纪里。

芥川的一生正是纯粹的艺术化的人生,这一点从《桔子》中可以管窥——一个对生死、宗教、生活总是抱有怀疑态度,时刻生活在压抑痛苦中的人却总是极力地在困顿中捕捉向上的生机,既令人叹息,又令人振奋。

正如王尔德所说:'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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