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拳术中的哲理及其传统思维方式

中国拳术中的哲理及其传统思维方式

不论古华夏百家学说与民间谚喻是否皆能给拳术带来释义和启迪，中国武艺的多数传布者在兜售其教义时，一概贴上“中国传统哲理”的标签。

其实，中国人的拳术观， 从广大拳迷到“神”级拳师，绝大多数不是院校教育的结果，而是来自社会的陶染，其平均知识水准还难以理解和运用具有完整思想体系的传统哲学。拳术哲理的框架，积累于中国古文化中支离破碎的论点和论列，以及散乱于世的谤语和寓言。

西方哲学，借科学崇拜者之势， 在近代武术研究中一身两役。其一， 试图用科学思维模式对传统拳理重新进行解释和理解；其二，企盼用“新的思想武器”对“旧武学”施行彻底的、无情地批判。但是，他们的每次胜利都预示着更大的失败的迫近。最终，先锋人物们也不得不承认：东、西方两种文明各自独立互补，谁也代替不了谁。

对同一考察对象，历来存在着不同的学说和学派。这取决于个人的意向、心态和美感，并可能由先天生理心理的构成，以及后天的学习和经历、环境的潜移默化所决定的。

无论多么高妙的拳术学说均为人造的道理。都存有“或许合理”和“不合理”之处。但它顺应了某些人的意志，使他们产生“绝对正确”和“真理”的感觉。同时，也会引起另一些人的轻蔑和反感。

所以，任何单一的拳术理论总是偏激的。除非在强奸民意的情况下，它决不可能得到全体拳民的一致赞同。但不管理论本身迎得了多少喝彩和唾骂，只要能在拳术群体内产生强烈而持久的反响，就足以证明了它难以泯灭的价值和贡献。

中国拳术思想作为一种封闭的系统独自发展了数千年。其间，虽然萌生或湮灭了各式各样的观点，但通过中国人所特有的思维习惯的缓慢咀嚼、吸收和排泄，适应“国情”的武学才得以继承，并反过来强化这一“国情”。这样，正宗的拳术哲理就日趋突出。与西方的哲学、科学不同，这种国产的主流思想虽偶遇挑战，但几千年来终未被打破或形成大的变异。

拳术是人的某种行动，是和人体不可分割的。中国医师不愿切开尸身来看个究竟，他们认为肢解所产生的和谐统一的破缺，从本质上已同活人寸木岑楼了。

中国人会使出“和谐统一”的拿手好戏，把可以感知的自然现象，如天体运动、动物的举动等等，同人体内部的机制从规律上等同起来。承认这种“天人合一”的观念就意味着可以将自然界直观体悟的结果转嫁到人体和拳术的内部。

对大自然的领悟，我们的祖辈采用的是一套“由混沌到秩序”的创世纪学说：宇宙时空是从空洞无物或均匀充满着不可感觉之物的“无”、“虚无”、“无极”、“太易”、“太 初”、“太始”、“太素”或再随便叫些什么的状态而来，即“万物出乎无有”(庄子《庄子·瘐桑楚》)。

象星系列成那样，最初坍缩成外部呈球形， 内部弥散i浑浊“元气”的“太极”。这偌大个太极球内部流动起来不断闪现出相互对立的“阴阳”。

飘游的 “阴”在极限处把运动传给了“阳”而使自己安静下来。反之亦然。当然也可认为“阳”即为动，“阴”即静。这种阴阳动静的轮回，一方面分开了天地“两仪”，分明了气温的“四象”，分辨了直觉上的元素“五行”。另一方 面，以阴（一 一)阳（一）两种“爻”取三个或六个为一组，根据组分中阴阳的含量和名位不同，便排列成“八 卦”或“六十四卦”(一般而言，取N 个爻为一卦，可产生2N个卦象）。如此这般，进行多重排列组合，“八卦 而小成，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 天下之能事毕矣”。

这种由单一到繁杂不断分裂的“自然进化”之说的良苦用心在于阐发阴阳的“互为其根”、五行的“相生相克”、八卦的“对称变换”等，可纳入和谐统一观的教理。

谙“阴阳”的嗜武之人，最擅长在两极间保持中立。他们深信事情如果过于逼近极端必导致相反的结果。人在拳技中的和谐应表现为“中庸”，即在纯阴与纯阳之间找到最佳位置。经受过传统哲理洗礼的拳种， 其内容都讲究四肢在伸直与弯曲之间，力量在刚硬与柔顺之间，意念在似有似无之间……。

五行的“相生相克”之说是把五种物质的“基元”统一成和谐的网络，即金、水、木、火、土串成环圈，前者能派“生”出后者，如水中能，生长出草木，木能点火燃烧。同时，似中 国象棋中的炮一样间隔攻“克”它后者的后者，如水能熄灭火焰，火能熔化金属。

尽管这在说明具体现象时显得幼稚，正如孟子所讥笑的：如果用一杯水浇在一车燃烧的干柴上， 结果不是火熄而是水被蒸发掉。但从大道理上说，这是一种聪明的 “系统化”想象，它暗示不存在没有来源的原始拳种和战无不胜的绝对招术。进攻也是一种有效的防守，因为一种进攻技术在打击对手的同时也化解或钳制了对手的打击。

“八卦”学认为阴阳交感，首先结合成八个不同的阴阳级差（乾为纯阳，坤为纯阴，其它为阴阳掺杂）。就是说，复杂的事情是由少数单元的相互结合和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好似无穷和谐的乐曲由几种音符写成的一样。拳术中几个简单的基本动作协调地组合、贯穿起来就能产生千变万化的攻防奇观。在这一思想的影响下的实战拳术，在训练中对少量基本技术精雕细镂， 在应战时便自由发挥，随意糅合。

然而，最完美的和谐统一当推 “无”和“太极”等状态。先贤们断言它既是天地的诞生，也是宇宙的归宿。同理，它既充当着对武技的一无所知，也扮演着对拳术的登峰造极。在那里几乎都没有什么可以用语言来精确描述的东西，一切是不可感觉、不可预言、无人工痕迹的自然赋予物。它寓意拳术境界达到回归自然本能，不留人造拳法印迹的自动阶段。

“和谐统一”亦可用于人与动物之中。我不管“兽人合一”之词汇是否动听，拳术中确对动物的某些运动韵味、神志和“精神”进行了模仿。但是，人们所效仿的动物只是那些令人敬畏和怜爱的动物， 如“形如搏兔之鹰，神如捕鼠之猫”，甚至是那些臆造的动物、如龙、凤、麒麟等。

拳术对星体、生物，乃至所有自然事物的假借，仅仅适用于对整体本质的“大规律”进行粗线条的契合，而渗入具体事件的精确对照就将导致荒唐和怪诞。

例如， 有人把“五行”生搬硬套到五个攻击动作上，一个动作只能制服一个动作，同时也只能被一个动作所制服。这种仿佛“食物链”式的招术对号入座，美其名“相生相克”， 实为羁绊人体极度形式化、理性化 的教条。

同样，有人在“八卦”上大做文章，八掌、八法、八要、八步等等，简直是对“八”字的崇 拜，以致可笑到把八卦拿理解为脚踩八个“方位”围绕着对手高速旋转。要有阉割八卦的武夫，把拳术中数十个或上百个技术加予详细， 严格的限定，并附以繁琐的要领与说教。其“拳学”貌似博大精深，其实为误人子弟的骗钱之道。

另外，如果战斗中的拳手的表情真象“捕鼠之猫”那就大错特错了。猶在捕鼠或其它猛兽攻击猎物时的神态就象人面对山珍海味一样的兴奋和安祥。这时不存在真正的搏斗。而猫与猫之间的恶斗就不同了。此时，它们脸部充满了憎恶、愤怒或恐惧的表情。虽然有些拳斗是非敌意性的，但人的神志应为攻击心理的自然流露，而不是做面部表演。

“和谐统一”来源于中国人柔顺，被动的心态。在强大的势力面前我们喜欢顺应和化解。与美国人用进攻型武器来进行战略防御不同，我们祖先的防御手段是修筑长城。拳术又何尝不是如此。

早在明代，中国拳师就公开宣称他们讨厌主动出击，嫌憎以实力相抗。反之，“以静制动”、“舍己从人”等被视为最高原则。至今，在民间私下的较量中“顺从对方进攻，不伤害对方筋骨的弹射术”仍被奉为拳术无出其右的妙技。

值得一提的是“气”理论在拳术中是不可忽视的。“气” 一时指 呼吸的气体；一时指人体内所感觉的热流；一时又指象“力场”那样的空间性质。不论它多么玄妙或难以把握，可以判定，迄今它还未能在格斗中产生明显的作用。

任何用于拳术的哲理和假说， 无论听起来多么荒谬，也不要急于反驳和扼杀。因为“荒谬”只意味着对传统的背叛和同辈人的不理解，并不能证明对未来不产生裨益。况且，两种相反的学说可能对拳术皆有补润。譬如，道家的“强调回复自然”可促进拳“技”的发展，而儒家的“存天理，灭人欲” 又可适于“武德”的教育。

从这种 意义上讲，有影响的拳术哲理一旦出世便是永恒的。虽然在一定时期内它可能被人冷落或忘却，但到那些不可一世的理论，面临不可逾越的“相反结果”时，它会重新被人 们所回忆和珍惜。

但是，东西方哲理对拳术来说，几乎全都是必须的，同时也是多余的。关键是个人的鉴赏水平如何，因为拳师的最大错误或许就是他们从不认错。（赵道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