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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老堂的春夏秋冬】◆陈晓亮

 白云之边 2021-04-18


作者简介

陈晓亮,山东乐陵人,天津大学毕业,就职于中国电信,IT从业者。


 老堂的春夏秋冬

一 春天

僻野乡下,没有农人奢侈到把香椿树种在口粮地里,田边水畔,墙角小院便是香椿树最常见的落脚点,而他却从不介意,主动担起了迎春报春的差事。每年的三四月间,向阳背风的河堤上星星点点闪烁起若有似无的绿色时,也到了香椿抽芽的时候了。如果把香椿树比作人,那应该是个子不高又最直爽得老太太了吧,一根根的枝茎绝无旁逸斜出,直直的从地上长出,枝茎的最顶端,戴着俏皮的绛紫点翠珠子,那珠子便是还来不及舒展的春芽,抬起惺忪的眼睛望着蓝色的天和白色的云。

奶奶过日子最是精打细算,收入不多的农家,在奶奶的打理下虽不富足倒也充满了惊喜与期待,比如冬天没有时蔬便有了青色的蒜苗,夏天菜蔬泛滥便有了雨后嫩香四溢的垒饽饽-一种白色的可食用的蘑菇,而春天的香椿,是我跟弟弟最最的爱。

小时候的冬天除了白菜萝卜,再无其他,吃腻了冬日的萝卜白菜和过年的油腻,便盼着春天快快到来,不仅仅是人对春本能的期盼,孩子对长大的渴望,还有对春天能满足味蕾的望眼欲穿。

某个早晨,不约而至。我跟弟弟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奶奶已经掐了最嫩的香椿回来,翠绿的叶底儿,干净清晰的脉络,泛紫的翘边儿,加上剔透的水珠,还有最诱人的若有似无的香味儿,就是睡的再熟再深,也能把你从床上勾起来。惺忪的眼瞬间睁大了,围在奶奶身边,看她把绿色的香椿剁碎,放进青色的碗里,然后打上几个黄色的鸡蛋,放些许白色的盐,视觉上已经是无比丰美了。锅里油温不要太热,七八分刚好,不要放葱蒜炝锅,直接把混合了蛋液的香椿倒进去,由糊状慢慢凝固,再变成微黄、香气四溢,这时口水也不自禁的溢了出来。

农村淳朴的日子,便如香椿如奶奶这般直爽朴实。没有烈火烹油和繁花似锦,却有着下里巴人的憨直与清素淡然。

不争不抢,不卑不亢。

二 夏天

突然想吃老家的蒜泥。

说起蒜泥,老家称之为“砸蒜”,名字精炼又不失活泼。

临近黄昏的夏日,天空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暑气渐渐散去,被炙烤的蔫儿了的树和草又兴高采烈的扬起脸、直起腰,一阵微凉的风吹过,那么的摇曳生姿与鲜活生动。爷爷劳作了一天,会去“湾里”洗澡游泳,这是他独属的享受。这时候我跟弟弟会装一袋子“麦糠”,扛着跳进水里,在爷爷的看护下追逐着袋子,或骑或抱,也打也闹。游泳也在这追逐打闹中水到渠成的学会了。村里人,没什么所谓辩证的高深的理论,不会说“淹死的总是会水的”之类的风凉话。同样掉进水里,会水总是比不会水生存概率大,人嘛,直来直去的想法总是惹人爱的。

从水里出来,天黑的看人也模糊了,扛着袋子回家,离家老远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儿。孩子比大人有灵性,因为每个孩子都能辨出这味道是不是自己家的。我家的味道是奶奶的味道,是粗糙的手、指甲缝的泥、干活后的汗、爽朗的笑、大声的说话的味道,嗯,这些不只有味道,还有温度。到了家,奶奶会吩咐弟弟和我去砸蒜,领了任务的兄弟俩,去到窗台上摘一头新蒜,剥开肉肉的带着紫色的皮,露出白色的晶莹的蒜瓣,先把一瓣蒜放进碗里,用擀面杖瞄准——用巧劲儿砸一下——碎玉一般的四分五裂。如是者七八次,再细细的把碎玉化作玉粉,末了加点凉水,放了酱油,点几滴香油,大功告成!弟弟和我端着“任务包”,放到院子里的饭桌上,拿了筷子凳子,盛了粥端了菜,等着爷爷奶奶落座——家里的规矩,长辈先坐下后小辈才能坐——后来这“陋习”也渐渐在爷爷奶奶的宠溺和我们哥儿俩的不规矩下消失了。

现在的他们老了。

左肩扛着月右肩担着日,身披星辉的他老了。

呼吸成风言语作雷,编织了整个世界的她老了。

我们大了。

有一天他们会离开,我们会变老。

他们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幕帘。

三 秋天

叶子绕着叶柄转一圈,秋天就到了。爷爷这么说。

起了平流雾,白纱一样。初升的太阳给白纱染了橘色后就渐变成了淡金色,这白纱在空气的流动中巧妙的折叠、抽动,被莫名的气流裁了几段,剪了余料,修了形状,成了一件件带着金边的披风。这披风甚受树林里姑娘们的喜欢。

树林外的池塘显然没得到平流雾的眷顾,可它也自有乐趣,没有就自己制造嘛!张了嘴—显然是没有口气的—哈气成雾,又嘟了嘴吹气,稍显快速的气流击中了刚哈出的白气,划出一道道真空,白气又跳跃着迅速填补了真空——再哈气、又吹气。快乐来自内心的有趣,而不是依赖外力外物的一时垂青。

野地里的小路总是最体贴人的,载人走最短的距离去最想去的地方。小路戴了项链。包裹着金色太阳的露珠以及红色和黄色的不知名的浆果被翠色的草做成的丝线穿在了一起——这样的项链是秋天给最解人意的小路的奖励。

太阳升高,温度也升高。

院里有成堆的玉米,摊开的高粱,还有正在风干的辣椒。麻雀成群结队的飞过来,先是一只陡的滑落地上,弹起瘦而短的腿跳跃,莫名的啄一下地,摇头晃脑的四下观察,再跳几步,如是者诸次。树上的同伴看着安全了,呼啦啦都落了地,素食者在低头可得的高粱里觅食,食肉者则去玉米堆找隐藏的大餐。

远远的传来奶奶的声音,而后院门被推开。是年轻的奶奶。十年还是二十年了?

扑棱~扑棱~

院子里只剩下玉米,高粱,还有辣椒。

四 冬天

门口的黄狗将头懒懒的靠在腿上,眼睛半眯着,平时机警的耳朵也难得的有了闲暇,软塌塌地耷拉着。炉子烧的旺盛,上面的水壶汩汩的冒出白色的蒸汽,又消失于无形。风温柔的像年轻母亲的手,穿过摞成院墙的玉米秸秆,轻轻的拍打着窗子,上面早早的挂了一层窗花儿,轻盈地像飞天。孩子耐不住睡意的侵扰,早早的睡下,屋里的世界只剩下呼吸和纳鞋底时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

外面的世界却热闹非凡。

借着夜色的掩映,老鼠的胆子变大了,一改缩头缩脑的性子,变得横冲直撞起来。猫儿不甘寂寞,绝不让老鼠唱独角戏,粉墨登场后化作了无所不能也无所畏惧的超级英雄。聪明的黄鼠狼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一闪而过的身影就像跳着午夜魅影的舞者。屋檐下的冰串像是十八变的女子,羞答答的,只是身形越来越苗条,越来越颀长。雪花儿由小及大,一路欢歌的自天而降,纷纷扬扬地盖满了屋顶,又飘飘洒洒的覆住了整个世界。

天光已亮。东方的天际明亮的有了隆隆的声音,西面的墨色却退的悄无声息。屋顶渐次冒出了炊烟,黄狗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哈气一闪而逝,继而威风凛凛的抖了抖身子,又精神抖擞的阔步向前。五彩的公鸡带着家人趾高气昂的走过雪地,留下一串串大师作的竹叶。

勤快的人们早已经扫出了雪道,雪道上洒满了水桶和扁担的欢声笑语……

附:老堂,又名老君堂,村名源自村里原有的老君庙,位于乐陵市黄夹镇,为生养作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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