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门】宓子贱：所得者三，所治者小（下）

巫马期返回后马上把他了解到的情况报告给孔子，读这段话，似乎让人觉得是孔子派巫马期去了解真情。查《孔子家语》在《屈节解》中果然写着“三年，孔子使巫马期远观政焉，巫马期阴免衣，衣敝裘，入单父界”。果然是孔子派去，这说明孔子起初也不完全相信宓子贱有那么大能力，他想了解以下实际情况究竟如何。

其实《孔子家语·子路初见》中就载有这样的记载：

孔子兄子有孔篾者，与宓子贱偕仕。孔子往过孔篾，而问之曰：“自汝之仕，何得何亡？”

对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若龙，学焉得习，是学不得明也；俸禄少，饘粥不及亲戚，是以骨肉益疏也；公事多急，不得吊死问疾，是朋友之道阙也。其所亡者三，即谓此也。”

孔子不悦，往过子贱，问如孔篾。

对曰：“自来仕者无所亡，其有所得者三。始诵之，今得而行之，是学益明也；俸禄所供，被及亲戚，是骨肉益亲也；虽有公事，而兼以吊死问疾，是朋友笃也。”

孔子喟然谓子贱曰：“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则子贱焉取此。”

孔子有个侄子叫孔篾，他与宓子贱一同做官，某次，孔子去探望孔篾时问他：你自从做官后，有什么得失？孔篾回答说：没得到什么，却失去了三样：公务太繁忙了，哪有时间去温习经典，这使得耽误了学习；二来所得俸禄太少了，无法资助亲戚们吃饭，以至于一些亲人跟我的关系也疏远了；因为有很多急迫的公务而无法脱身，使得我不能去吊唁死者、探望病人，使得我失去了不少朋友。

孔子听到侄子的所言后颇为不高兴，他接着去探望宓子贱，而后问子贱同样的问题，宓子贱回答说：我自从当官后，没有失去什么，却得到了三样重要的东西：一是先前所学的知识在这里得到了实践，这使我的所学有了用武之地；二是得到了一些俸禄，我拿出一部分来资助亲戚，使得亲人间的关系更加密切了；三是虽然有公务，但我也能挤出时间来去吊唁死者和探望病人，这使得朋友间的关系更加深厚了。

孔子闻听后感叹说：子贱真是个君子啊，如果鲁国没有君子，那么子贱从哪里学到了这么好的品质呢。《说苑》中也同样记载有这个故事，孔子在听闻到子贱的三得后的感慨语则为：“君子哉若人！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此处记载孔子接连感叹两次宓子贱是君子，可见他多么认可这位弟子的所为。然那时的宓子贱却很年轻，《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中载：

宓不齐，字子贱，鲁人。少孔子四十九岁。仕为单父宰，有才智，仁爱，百姓不忍欺，孔子大之。

孔子去世时73岁，此时宓子贱24岁，宓子贱治理单父邑三年后，孔子命巫马期去暗访，如此说来，宓子贱任单父宰时的年龄最多不超过21岁。他如此年轻，却有这么成熟的理政理念，确实是一位天才。《孔子家语》中夸赞他有才智，同时有仁爱之心，所以百姓不忍欺负这位年轻的管理者，而孔子也因有这样的弟子为傲。但司马迁在《史记·滑稽列传》中用了对比的方法来表达宓子贱的伟大：

传曰：“子产治郑，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谁最贤哉？辨治者当能别之。

关于宓子贱后来的情况，史料未见记载，对于他的死因，《韩非子》一书中有如下一段话：

故文王说纣而纣囚之；翼侯炙；鬼侯腊；比干剖心；梅伯醢；夷吾束缚；而曹羁奔陈；伯里子道乞；傅说转鬻；孙子膑脚于魏；吴起收泣于岸门，痛西河之为秦，卒枝解于楚；公叔痤言国器，反为悖，公孙鞅奔秦；关龙逢斩；苌宏分胣；尹子穽于棘；司马子期死而浮于江；田明辜射；宓子贱、西门豹不斗而死人手；董安于死而陈于市；宰予不免于田常；范睢折胁于魏。此十数人者，皆世之仁贤忠良有道术之士也，不幸而遇悖乱闇惑之主而死。

《韩非子》二十卷附识误三卷.清顾广圻校勘.清嘉庆二十三年影刻宋乾道黄三八郎本

周文王向纣王进言时，纣王囚禁了他，翼侯被烤死；鬼侯被做成了肉干；比干被剖心；梅伯被剁成肉酱；管仲被捆绑；曹羁逃奔陈国；伯里子沿街乞讨；傅说被转卖；孙子在魏遭受膑刑；吴起在岸边拭泪，他痛心于西河将成为秦地，最终被楚国肢解。之后韩非子又谈到了几位著名人物的惨痛遭遇，其中提到了宓子贱和西门豹“不斗而死人手”，说明这些贤良之士均未得好结果。

宓子贱究竟是为什么事被人所杀，又是死于谁人之手，各种文献未见记载，既然韩非把宓子贱的遭遇与那么多名人的结果并提，想来必有其事。但西门豹之死，却有历史记载，西门豹治邺是很有名的一段掌故，几十年前该文收于中学课本中，他为了兴修水利，征用大量民工，为此而引起民怨。后来当地官员找机会向魏文侯进谗言陷害他，魏文侯听信谗言，然并未杀西门豹。等魏文侯去世后，魏武侯继位，西门豹最终被杀。韩非在文中将两并举，想来宓子贱的死因应当与西门豹相同，说不定也是他的治理方式受到了小人的攻击，最终被人陷害而被杀。

关于宓子贱的葬地，光绪版《寿州志》中称：“墓在州南六十里铁佛冈。”其地乃今日安徽省淮南市寿县瓦埠镇铁佛村。宓子贱为何葬在了这里？高峰所著《文化寿州丛书之瓦埠湖畔》一书中说：“孔子弟子七十二人之一的宓子贱，春秋末年，由鲁使吴，途经瓦埠，在此授业，在现在的瓦埠小学的所在地广招贤土，传授儒学，大论儒家之道，授业育人。经年间，一场大病使宓子贱客死异乡，众学子义捐银两，在宓子贱讲学的地方建起了祠堂，称为'宓子祠’，祠堂正中供奉着宓子的石刻像，供后人凭吊，并将宓子厚葬于离瓦埠街道五里之遥的铁佛冈上，'坟高丈余，占地三亩’，并取名'子贱坟’。”

2021年2月26日，趁疫情的间歇，准备出外寻访，但虑及乘交通工具会增加感染几率，于是决定驱车寻访。开车一路南下，经过河北、山东，而后进入了安徽，之后前往寿县，去寻找宓子贱墓。

湿滑

今日一天都在下着小雨，沿途听闻到不断的鞭炮声，方让我想起今日是元宵节。进入寿县后，看到沿街的商铺门前都有大片的炮屑，远远地望过去，像是给道路铺上了红毯。路过瓦埠湖，也许是下雨的原因，湖边了无人迹，行车也极少。我摇下车窗，尽情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湖边摇曳的干芦苇显现出一种苍凉之色。

祠堂组

我从网上查得，宓子贱坟处在铁佛村村委会对面的卫生院背后，于是把该卫生院定为导航目的地，驶离高速抂开行近一小时，终于找到了铁佛村卫生院。此处院门敞开着，冒雨走入院中，每个房间都上着锁，想来当地重视元宵节，可能工作人员都回家过节了，于是我到该卫生院后面去寻找。

走到侧旁，看到这里有一大坑，无法沿墙走到院后，而后又转到另一侧，看到后面是大片的田地，没有平地上的隆起，我开始怀疑网上帖子所言有误。转而走到村委会去打问，在门口遇到一位工作人员，他告诉我说宓子贱坟在铁佛村下属的祠堂村民组。

桃花盛开

然导航上却没有这个地点，只好边走边打问，终于驶上一条小路，开到一很小的村落，但在本村内找不到村名牌，转念一想这里只是一个组，想来不悬挂村牌。我把车停在村口，沿村东看西看，在一小巷内遇到一位老者，我询问他宓子贱祠堂在哪里，他说祠堂早没了痕迹，仅余下宓子贱坟。看来祠堂与坟应在一处，于是立即向老人请教坟在哪里，他顺手向村外一指，说在田地里，而后他瞥了一眼我的停车处，说我停车的地方有一座小桥，由小桥右转顺着地埂就能找到坟。我听他也是读mì而不读fú。

指路老人

谢过老人回到车旁，然而却看到前行之路全是泥水，此趟出行天公不作美，这些天来不是下雪就是下雨，并且范围很大，雨水使得田地泡得松软，走在上面实在困难。老人所指的田间小路侧旁有一条水沟，我小心地试着走了几步，立即感到脚下打滑，这让我很担心滑倒时没有可扶之物，说不定会掉到水沟内。

宓子贱墓处在这片田地中

踌躇一番又返回村中，那位老人仍然在那里拾掇着什么，我跟他说那条路实在太滑无法前行。老人立即带我从他家院门旁穿过，走到田地的另一侧，他说沿着这条路也能找到宓子贱坟。但是我一眼望去，这里也是稀烂的田埂，令我不知如何下脚。我向老人请教方法，他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脚下：“你穿胶鞋走就没事了。”老人穿着齐膝的长腿胶鞋，可是我到哪里去找此物呢？

小心地走在田埂上

村景

开行上千公里来到宓子贱坟旁，却不能走到坟前，这当然令我不能甘心。我估计了一下老人的鞋号，我的大脚没可能塞得进去，于是打消了借鞋的念头。无意间瞥到墙角堆了一些稻草，瞬间想起幼年时的爬山方式，于是我拿起一些稻草拧成松散的绳状，而后将其缠在鞋上。老人在那里看着我的所为没有言语，但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赞许之色。他的眼神鼓励了我，于是我踏着泥泞不堪的田埂小心地向前走，果然感到脚下不那么打滑了。

担心滑入水沟中

田地中的小高地

走出一百余米后，看到田地间有一块微微隆起的小高地，我觉得那里应当就是宓子贱坟。又走出一段路，远远地看到空地上立有一块碑，从形状看，应当是文保牌。见到此物，心神为之一振，开车的疲劳瞬间消散，脚下的大泥坨也让我不再觉得沉重无比，于是努力向前。终于来到了文保牌前，上面刻着“祠堂郢（子贱）孤堆墓”。

已收割的部分

文保牌

拍正面很不容易

这块高地不足一米高，面积约两百平米大小，上面已经没有任何建筑痕迹，我在小高地上东转西看，找不到碎砖瓦，也看不到建筑痕迹，不知宓子贱祠堂毁于何时。按照《寿州志》所载：“明御史戴珊奉敕巡视学校，至寿州瓦埠镇……访侯墓于铁佛岗，流潦冲聚，牛马践踏……询乡老志书，咸以侯使吴而没，葬此土。”

细看文字

含苞

戴珊在明弘治二年任左都御史，看来他是在这个阶段前往瓦埠镇视察学校。唐开元二十七年，皇帝追封宓子贱为“单伯”；宋大中祥符二年，加封为“单父侯”。戴珊说他到瓦埠镇来访侯墓，他在铁佛冈上看到这里成为了养牛马之地，经打听，他了解到这原本是宓子贱坟，于是他命当地知州赵宗重修修缮宓子贱坟。赵宗在修好坟后，于此还建起了一个院落，而今已看不到院落的任何痕迹，但是这块高地上也看不到养牛羊的痕迹。

油菜花田

田地中的小坟

祭祀

高峰在其文中有《驴尿不撒子贱坟》一篇，文中谈及附近有一家农户在子贱坟上养驴，而这个驴又踢又闹，等主人松开拴驴绳后，这个驴跑下坟茔又拉又尿。此事传开，再也没人在子贱坟上养牲口放牧了，以此说明驴都懂得尊重宓子贱这样的先贤，何况人乎。

而今铁佛冈上有几座新坟，一一探看墓碑，均不姓宓，可能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将这座先贤墓祠修建完好，以此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这位先贤的故事，同时让探访者有可凭吊之处。

小高地的另一侧

不知此坟是否与宓子贱后人有关

泥泞不堪

展眼四望，宓子贱坟四围种满了油菜花，此时花苞初绽，绿色的叶顶露出微黄，天地浑然一体，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虽然我很艰难地才走出这片油菜田，但我的心境却很舒坦。走到车前时，我还耗费了十分钟的时间来清理脚底的泥，防止踩刹车时脚底打滑。

小心探看

距村庄的距离

小心向前走

再到河沟边

此次探访也印证了网上所言的准确与不准确，如果从准确角度来说，把宓子贱坟定在卫生院背面倒是没错，只是这个背面的范围太广阔了，而这种标识的不正确之处乃是没有点明宓子贱坟处在祠堂村民组的后方田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