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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园主人张履谦

 苏迷 2021-04-20
《姑苏晚报》2021年04月19日 B07版

  杨民

  苏州著名园林拙政园从结构布局上可分为东中西三部分,西部花园在清末民初为商界巨子张履谦所有,当时名为“补园”。

  张履谦(1838~1915),字月阶,号樾嘉,又号无垢居士。生在清朝活在民国,张履谦一生主要是个商人,但同时又是个慈善家和艺术家,有时也是个官员。

  一

  张履谦的父亲张肇培,字厚甫,山东济南府人氏。据说张肇培父亲是个善于制作扇子的手艺人,制作的折扇质量上乘,很受欢迎。

  后来张肇培父亲发达了,发达的经历有点传奇。说是一次他在山东巡抚衙门门口摆摊,遭遇衙役欺凌,适逢山东巡抚一亲戚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斥退恶吏,算是救了张父。巡抚亲戚见其折扇工艺精湛,扇面书画也算上品,便提议由其资助200两纹银开家扇庄,于是张肇培父亲开了家扇庄叫“有容堂”,有容堂坐落于济南小布政使街东头路北。

  历经数十年经营,有容堂业务不断扩展,兼营百货、钱庄、田庄、盐场等,拥有大量资产,小说家刘鹗的《老残游记》中有个“有容堂”扇庄,同时兼营钱庄业务,原型就取自张家。

  张家家大业大,有三个儿子,于是张父便决定分家。老大继承张家赖以发家的商号钱庄,老三得到了张家拥有的田庄,老二张肇培则得到了苏北连云港板浦附近的盐场。为了便于管理盐场,张肇培举家南迁,把家安在了苏州。

  受人恩惠得以发家的传说不知有几分可信度,但旧时扇子几乎是生活必需品,也是文人骚客达官贵人身份的象征,经营扇子完全有可能发家致富,扇面往往是字画的载体,经营者也大多是精于此道的书画家,就算不是书画家,耳濡目染,也沾染了些许文化气息。

  同治七年,张履谦以吴县籍考中秀才,入苏州府学读书。同治九年,他的哥哥、张肇培长子张履豫也以吴县籍中了举人。

  张肇培去世后,张履谦成为张家掌门人,适逢“同光中兴”,清政府实行盐税承包制度,张家通过包盐税,一举成为两淮大盐商。

  历史上的两淮盐商虽然都是平民,但因为富可敌国,大多通过不同途径拥有了官衔,张履谦也不例外,他是三品衔户部山西司郎中,并且很是引以为傲。

  据张家后人张岫云撰《补园旧事》记载,说是张家花厅进门处,张履谦立了一块屏风,正面是张履谦真人尺寸身着官服的正面像,背面是梳着长辫同样真人尺寸的背面像,富有幽默感的张履谦套用了当时商业凭证的两句话,在正面亲笔题字“立此存照”,背面则题字“恐后无凭”。

  2015年5月,扬州地区发现了一块墓碑,碑文共八百多字,记载了刘家一位夫人去世,她的女儿殉死的故事。立碑者是墓主人的儿子,铭文撰写者是“同知衔候选知县江都胡师烈”,书写者是“世袭云骑尉娄县俞宗海”,篆刻者是“三品衔户部郎中元和张履谦”。

  这块墓碑的发现,佐证了张履谦曾有三品户部郎中头衔的事实,同时也告知世人,张履谦不仅仅是个商人和官员,还是个篆刻高手。至于为何家住苏州的张履谦会在扬州为人刻字呢?原因很简单,扬州在清代盐商云集,盐商们不是居住在扬州,就是在扬州设立办事机构,

  张履谦也是,因此在此刻字也就不奇怪了。奇的倒是张履谦竟能在繁忙的生意之余,有闲情逸致一刀一刀刻这八百多字的碑文,篆刻墓志铭的活儿不轻松,可见张老板亦是性情中人。

  至于张履谦的三品官衔如何而来,不好说。靠捐纳很难,因为三品以上为高干,一般不卖。至于是否通过科举仕途,也不太可能,如此正史和地方史志应有历史痕迹。最有可能的途径是像历史上大盐商江春一样,为朝廷出钱办事,皇上赏的。

  二

  张履谦到了中年之后,业务主要集中于苏州,成了苏州首屈一指的商业巨子。在苏州,张履谦个人独资或与人合资办厂,其中著名的有苏纶纱厂、苏州电力公司,在沪苏两地开办保裕、保昌、大昌典当行,同时大办慈善事业和教育事业。

  光绪年间张履谦担任了苏州总商会负责人,并于1909年四月主持制订了《苏商总会研究商习惯简章》,同年五月,清王朝鉴于商事活动频繁,拟制订规范商业活动的法律,为此委派时任法律馆纂修的朱汝珍负责赴各地调查商会及其商业行为。

  朱汝珍(1870~1943),字玉堂、聘三,书法家、学者。他是中国最后一届科举考试的榜眼,并留学日本攻读法律,他也是末代皇帝漙仪的老师。

  朱汝珍的调查得到了张履谦及苏商总会的积极配合支持,朱汝珍写了封信给张履谦,信中说:“弟承修订法律大臣奏派调查各省商事习惯,为修订商法之预备。”

  张履谦接信后立刻回信给朱汝珍表示欢迎,不久朱汝珍应约来苏,开展调研。之后朱汝珍又致信张履谦,对江苏商事活动规范称赞有加:“弟由沪至苏,见贵省行商皆有同业规条,团体所集,恒能自行裁判,扩而充之,即吾国商法之泉源。”

  根据朱汝珍的要求,苏州总商会印制了数千份调查表,调查涉及票据、合同、交货验收、付款汇款等诸多商务活动内容,通过信函发往总会下属的盛泽、江震、昆新、梅里、常昭等分会,开展了规模较大的书面调查。

  张履谦生意做得好,家境富裕。张家儿孙满堂,通过联姻,张家与沪苏两地许多富翁名人结了亲,总之张家算得上是个幸福家庭。作为一个超级大款,其私生活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被人非议的,确属难能可贵。

  只是在张履谦妻子董夫人去世后,已是古稀之年的他突发少年狂,迷上了上海滩一个“红倌人”。红倌人是又卖身又卖艺的女子,清倌人则光卖艺不卖身。这位令商业巨子张履谦倾倒的红倌人姓甚名谁一概不知,历史没有留下她的名字,只知她知书达礼,能歌善舞,美丽动人。

  张履谦为哄得美人归,可谓一掷千金,花了十余万白银,在张家老宅边上单造了一座洋房,用来金屋藏娇,从此,张家儿孙们平白多了一个长辈,张家人私下称其为“洋房太太”。

  1915年,张履谦抛下万贯家产,撒手西去。大家认为“红倌人”出身的“洋房太太”一定耐不住独守空房的寂寞,不是再入江湖重操旧业,就是向张家要一大笔钱尽享富贵去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洋房太太悄没声地在洋房里为张履谦守了几年孝,没有带走张家任何财产,飘然而去,独自到杭州削发为尼,从此晨钟暮鼓,遁入空门。

  三

  光绪三年(1877)富甲吴中的张履谦,以6500两白银买下了原迎春坊938号汪氏住宅和花园,花园当年就是鼎鼎大名的拙政园的西部。此时的西花园已经满目疮痍今非昔比,张履谦决心重修,名为补缺,故命名为“补园”。

  张履谦是个儒商,饱读诗书,骨子里浸润着文人的名士情结,为此重修后的张氏补园充斥着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极尽奢华,以至于后来有人诟病,说是改变了王氏拙政园疏朗恬淡的风格。可此一时彼一时,补园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错落有致,移步换景,外加名人墨宝字画的点缀,何尝不是咫尺园林的另一种典范呢?

  建园之初,张履谦请了三位专家帮助设计规划,分别是顾澐、陆恢和俞粟庐。顾澐(1835~1896),字若波,号云堂、壶翁,吴门山水画家。陆恢(1851~1920),字廉夫,号狷庵,吴江人,也是山水画家。俞宗海(1847~1930),字粟庐,出身武人,精通金石、书画,是著名书法家和昆曲艺术家。

  在主人和三位行家的共同策划下,补园的景观建筑有两大部分,值得玩味。

  第一部分是园中充满扇形的文化符号,扇形亭“与谁同坐轩”是其典型代表。屋面、轩门、窗洞、石桌、石凳及轩顶、半栏均呈扇面状,故又被称作扇亭。轩名取意北宋诗人苏轼《点绛唇·闲倚胡床》词:“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苏词表达的是一种文人的孤傲情结,用此作轩名,似乎也表达了主人对隐士生活的向往。

  更有意思的是,与谁同坐轩背后假山造了一座“笠亭”,因其亭如斗笠而得名,如果从池塘边波形水廊南端遥望笠亭和与谁同坐轩,笠亭的锥形屋顶犹如扇骨,笠亭的宝顶犹如柄端,与谁同坐轩屋面成扇面,两边脊瓦成扇骨,恰巧构成一幅倒悬的大折扇图形。

  补园为何或明或暗地嵌入了扇子元素符号?也可能是张履谦以此来纪念先祖以扇业起家,以示不忘根本之意。

  第二部分则是著名建筑卅六鸳鸯馆和十八曼陀罗花馆,两馆实际上是同一建筑,北部名为“卅六鸳鸯馆”,南部则名“十八曼陀罗花馆”,两馆之间仅隔一屏风墙,是一种鸳鸯厅建筑形式。

  卅六鸳鸯馆名取自宋朝无名氏著作《真率笔记》中“霍光园凿大池,植之五色睡莲,养鸳鸯卅六对,望之灿若披锦”语意。十八曼陀罗花馆则取自清初诗人吴梅村《咏拙政园山茶花诗并序》,山茶花即曼陀罗花。为契合馆名,张履谦在馆前池塘养了三十六只鸳鸯,在馆南天井种植了十八株山茶花。

  据《补园纪事》所载,鸳鸯馆设计精妙考究,地面方砖下建有地笼,冬天在厅外生火,将暖气送至地下,使全厅温暖如春。地下留空,也有利于演奏音乐时音响更优美。全厅四角建有耳室,又称之暖阁,屋顶用鹤颈弯椽与船篷弯椽组成穹形轩顶,有极好的音响效果。

  鸳鸯馆匾额楹联,多出自近现代书法大家,俨然一座小型书法博物馆。卅六鸳鸯馆匾额出自同治七年状元洪钧之手,十八曼陀罗花馆匾额则为洪钧的儿女亲家、同治十三年状元陆润庠所书,两人被苏州人戏称为“红绿状元”,两状元为同一座建筑题写匾额,为补园增色不少。

  张履谦生前,鸳鸯馆原有清末民国初书画家高邕书写的抱柱联,对联为“绿意红情春风袅娜,高山流水琴调相思”,可惜已佚。1984年,近代书画大家林散之补写此联,改动了几个字:“绿意红情春风夜雨,高山绿水琴调相思。”如今,林散之所书抱柱联也不知所终,取而代之的是近代书画家沈迈士所写对联。

  另一副抱柱联由园主人张履谦集欧阳修“六一词”而成,书写者是光绪十五年进士、维新派重要骨干江标,对联是“燕子来时,细雨满天风满院;栏杆倚处,青梅如豆柳如烟”。如今卅六鸳鸯馆正面厅柱此联尚在,书写者则并非江标,而是当代书法家沈鹏。

  整个补园,除了鸳鸯馆、笠亭和与谁同坐轩之外,还有留听阁、宜两亭、倒影楼等。倒影楼下则是“拜文揖沈之斋”,光绪二十年(1894),张履谦觅得文徵明《王氏拙政园记》石刻碑拓,又得文徵明沈周两位大书画家的小像,为之建了“拜文揖沈之斋”。此斋两面墙壁上嵌有八块书条石,前面四块,左面二石镌无名氏作文徵明小像,明代书法家薛益书《文先生传》,薛益存世真迹极少,此文是目前发现存世的唯一薛益作品。右边二石镌幼溪摹沈周小像,明代书画家陈元孝书《沈周小传》。后面四块条石则是文徵明小楷《王氏拙政园记》,另外则是张撰俞书、张履谦撰《补园记》。

  补园历经十数年终于建成,是集园艺、建筑、金石书画于一体的艺术结晶,成为清代苏式园林的典范。

  1951年,在补园缔造者张履谦辞世36年之后,张氏后人将补园献给国家。1960年,补园重新回归拙政园。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补园主人张履谦早已驾鹤西去,可他为苏州园林作出的贡献,却让人永远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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