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讲述 | 郭贤富 郭贤贵& 整理 | 晓雪 一九四四年某个响晴的冬天,微风不寒,阳光正暖。蔡店李冲大塆对面的白果树湾,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唢呐声响,礼炮轰鸣,人声鼎沸,整个村湾喜气洋洋:蕙质兰心,才貌双全的李家小姐出阁了!迎亲的队伍绵延数百米。新人坐的八抬花轿,送亲、接亲、媒人等人坐的六乘喜轿,组成庞大的轿队;几十人抬着柜箱桌椅,锦衣绣被,家什器具等一应俱全的妆奁,浩浩荡荡,欢天喜地。沿途村街的人争相注目围观,啧啧称奇,盛况空前。汤家田郭家大少爷娶亲了。方圆几十里的乡绅富贾,远亲近邻相聚一堂,宾客盈门。郭家大少爷和李家贵小姐,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喜结连理,珠联璧合,惹人眼羡,成为街谈巷议的佳话。郭家大少爷郭国兴和李家小姐李正兰就是我的父母。他们的婚礼曾轰动一时。母亲大家闺秀,温睦敦厚,贤惠明理,父亲青年才俊,丰仪儒雅,博学多闻。才子佳人,琴瑟和鸣。婚后父亲在省城继续上大学,母亲在家侍奉公婆,爱护兄弟,帮祖母打理大家庭的事务,待人接物,有礼有节,进退有度,落落大方,深得祖父祖母的夸赞。父母婚后第二年七月,祖母喜添千金,“幺姑”出生。这是祖父祖母盼望已久的宝贝闺女,也是父亲唯一的妹妹,全家欢喜不已。母亲拖着有孕的重身子,尽心竭力伺候祖母坐月子,疼爱呵护幺姑。同年冬月,我大姐出生,仅仅只比幺姑小三个月。幺姑和大姐,虽为姑侄,母亲都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以后十五年间,我们七个姐妹兄弟相继出生。二叔三叔也相继娶亲生子,一时人丁兴旺,家族繁盛。这十几年间,恰逢时局动荡,天翻地覆。父亲在省城汉口读大学时,因参加进步学生团体被当局通缉,被迫回老家躲避。当时兵荒马乱,盗匪猖獗,民不聊生。某天深夜,一伙匪徒持刀拿枪夜闯家宅,绑票了父亲。郭家大少爷身价不菲,匪徒索要大量钱财。灾祸降临,母亲沉着冷静,舍财救夫,毅然拿出陪嫁的金条银元,祖父又变卖了几亩良田,凑够银子交足赎金,才把父亲赎回。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又逢战乱,国民党到处抓壮丁。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郭家三兄弟,却点名抓了大少爷的丁。可怜父亲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上前线扛枪打仗?一家人心急如焚,想方设法营救。祖父四处奔走,一方面托郭岗的大乡绅与官方斡旋,一方面筹措银两。母亲在家边安慰哭得死去活来的祖母,边打理家务,照顾一家老小,同时向娘家求助,协助祖父卖田卖地卖山林。一家人齐心协力,上下打点,花费天价银钱,终于把父亲从赴战场上的壮丁中救了回来。经过这样两次大的家庭变故,我家田地山林变卖了大半。母亲洞察时局,审时度势,建议祖父分家,按照房份和人数酌情分田地房产。三兄弟各立门户,祖父母和幺姑单过,一个大家庭裂变成四家。分家时,母亲以大家闺秀的气度,不计较不争抢,尊老爱幼,保一家人和睦相处,家室安宁。解放后,划阶级成分,虽然分了家,我家兄弟姊妹七人,加上父母,九口之家,依然被划成了富农。打土豪分田地的年代,家产田地悉数充公,只留下一栋连四间的带天井的上下两进的房屋供四家二十多人居住。我家和二叔住了上房,中间隔断,二叔家另开门出入,我家和三叔同一门进出,穿过三叔家过天井进我家。祖父母和幺姑单住两间偏房。身为“地富反坏右”黑五类中的富农,在唯阶级论出身的时代,一家人的际遇可想而知。母亲知天安命,以顽强的毅力面对生活中的所有灾难,不怨天尤人。可怜父亲一介书生,满腹经纶却无用武之地,拿惯纸笔的手挥不动锄头,瘦弱的肩头挑不起沉重的草头,还经常挨打挨斗,心情苦闷压抑到极点。母亲悉心抚养着一大群儿女,用柔情暖语安抚着几近崩溃的父亲:只要一家人相守在一起,天大的困难也能扛过去。连续三年自然灾害,饥饿席卷全国,死亡威胁着一家老小。面对着嗷嗷待哺的一大群幼女稚子,父亲终于崩溃,他跪在祖父母面前:“儿活不下去了,我要出外去谋一条生路,拼死也要为全家人找到活路。望父母恕儿不孝,如果儿子回不来,求父母叮嘱大媳妇,一定要养大我的两个儿子,那可是我的根啊!儿走了……”父亲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在寒冷的冬夜,穿着破旧的棉袄,饥肠辘辘,躲过看管他的贫协组长,在祖父母痛断肝肠的压抑的哭喊声里,踉踉跄跄奔向黑暗的远方。他想去省城找他那些大学同学求助,为他的父母兄弟妻儿找到一条活路。父亲离家出走的时间,是一九五九年腊月初三。那是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也是祖父母和母亲刻骨铭心的日子,是我们兄弟姊妹椎心泣血的日子。他想外出为一家人谋求生路,谁知道这一去,数十年音信杳无,生死两茫茫,天遥地远,再无归期。不知道何处的黄土掩埋着他的白骨。可怜满腹才学、风度翩翩、名誉陂北的郭家大少爷,从此消失不见,成了亲人不忍提及的永久的痛!关于作者 晓雪,中学高级教师。武汉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黄陂诗词楹联学会理事。发表过多篇诗文。投稿&联络:admin@mulangul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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