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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我车

 鹏翼垂空9 2021-04-21

周围很有些嘈杂,人们的说话声汇集成一股恼人的嗡嗡声,像一片阴云堆积笼罩着。

曼祯坐在候车厅的白色铁椅上,看着来往的人潮。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坐在旁边,孩子哭闹不止,女人说,别哭了,我给你买行不行。孩子马上露出了笑颜。另一边的老太太不住地咳嗽,脸上的皱纹一颤一颤地。

三个小时前,曼祯和顾章因为一件小事大吵了一架。顾章用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说,你可以走,现在就走。曼祯的东西并不多,她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挎着包走了。平时出去时候顾章帮她背许多东西,因此她现在感到有些沉。尤其是化妆包。女人的化妆品总是太多。她在路上拦了一辆车,对司机说火车站。半路又搭载了一个要去火车站的女孩,又在路上等了好一会一个用电话预约的女人。女孩几次说自己还未取票要赶时间如果不走就坐别的车了,司机急忙用话来安抚。还走出车门引颈远望。女人终于过来了,出租车开动了。手机响了,是顾章打来的电话,曼祯抓着手机的那只手有些颤抖,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固定手机,隔了一会,她挂断电话。双手近乎释然地垂下去,头靠在后面的皮质座椅上,一言不发。

女人拎着包,拉着小孩的手,匀称的身体在曼祯面前闪过,后面落下小孩咯咯的笑声。曼祯站起身,扭头看看列车时刻表,往右挪了两个座坐下。她随意买了一张票,离这里并不远,就在下一站。她只是觉得地名很好听——梅县,或许还象征着某种忧郁,就像蓝色的旋律。她又看了一遍时间与车次,而后后仰头想要靠在座位上,但椅背太低了,即便她弯身将脚伸到很远的位置也很难将头搁在靠背上,她坐起来,垂下头,看着地板。清洁工走过来,用扫帚和铁簸箕清扫着地面的垃圾。曼祯抬抬脚让过扫帚。

那件小事,如果不仔细想的话实在难以想起来。他抱怨她这几天做的饭太淡了,淡出个鸟来。我已经忍了好几天了。他近乎咆哮地大声说。她气愤地说,咸淡你多加点盐啊,再说你怎么不自己做,你以为自己是王爷,什么事都要别人伺候是不是。他说,你原来可不是这样,你温柔贤惠,自重自爱,但你看你现在,不是像一个泼妇吗,你怎么不站在大街上,敲着锣打着鼓数落人呢。她说,你嫌我在家里碍眼是不是,那好,我走,我哪怕睡在大街上也不再在这个家里。你走,现在,立刻,马上。他指着门的方向,下了逐客令。她气愤已极,说,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今天就不走了。她坐回到沙发上,两臂交抱。但她终于还是起身走了,她想那是他为了不让她走而故意设下的圈套,一个低劣的激将法。终于在他的欢送下离开了,为了故作礼貌还将门轻轻地带上。她知道他笑得越厉害,他的内心就越难受。她知道自己是在用自己的错误惩罚他,但她竟然没有感到可悲。

一个拿着报纸的男人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他搭起二郎腿,在膝上展开报纸,时不时用小圆眼镜后面的略微有些凸起的眼睛睃一眼周围的动静,如果不是看她的话。曼祯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双手捧定脸,上身前倾,双肘支在膝盖上。又是顾章的电话,她关了机。

明明是他的错,他却反过来做出可怜的样子,来营造一种他被欺负的错觉。她想。反正已经买好票了,就当是出去玩一趟吧。有时候需要用一种错来掩饰另一种错。这样才会将另一种错掩盖起来。

对面的一个男孩好像纯粹是出于无聊不断地挠自己的耳朵,像一个运行不息的机械。曼祯看了几眼男孩,竟然觉得十分恐惧,那个男孩背后似乎有一个无从解释而又十分真切的黑洞。看报纸的男人还在装作不经意地用眼瞟她。她知道他之所以看完她还要再看一看周围的风光完全是为了掩饰单纯看她的动机。

一个用手指指划划的人向人群走来,他拿着一串钥匙挂件,在许多人面前展示,得到摇头的回应。他走向她,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又指指自己的嘴,表示自己是一个聋哑人,又甩甩钥匙挂件和一个红色包皮的残疾证,暗示自己的苦难可以用钱可以赎减,而它的价目是十元。曼祯从衣兜里掏出十元,选了一个兔子挂件。那人微笑着举起大拇指来。曼祯将取出钥匙串,将兔子旋进去。她又看了一回表,还有半个小时就要检票了。她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手机。她提着包站起来去洗手间。洗手间里排队的人很多,这素来是女厕所的苦恼。她一只脚架在另一只脚上,一点点地向着厕所移动。而她的尿脬也不断被尿意填满。

曼祯想错的是自己,其实。顾章一定发现自己出轨的事实了,但他没有说,他只是用其他看似无理取闹的事来发泄他的怒火。那只是潜藏已久的矛盾的导火索。是的,他一向那么能克制,又不焦躁,绝不会因为一件小事而和她大动肝火。他其实是在等她自己承认错误。可没想到她不仅不承认错误还理直气壮地和他对着干。他一定知道她这样做其实也是做贼心虚而已,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什么都知道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她懊恼地想。

从厕所出来,她打开手机。不一会电话就响了。她接起来。对方问,现在还好吗。她说还好。对方说,上次是我不好,不该让你那么晚回家。她说,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就挂了。对方说,你现在方不方便过来一趟。她说,我要去外面走走,呼吸一回新鲜空气。对方说,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曼祯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对方哀告着说,你未免太狠心了吧。她冷笑两声说,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我们还是不联系为好,对你对我都是这样。说完便挂了电话,并将对方拉入黑名单。长呼出一口气来。

她终于稍稍感到一丝释然。她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断绝和他的联系。她至今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和一个其貌不扬性格又差的人出轨,一度还达到危险的边缘,还险些为了他而与顾章决裂。她曾有一度时间一心想早日和顾章离婚,甚至想着让顾章出意外让自己成为寡妇。就为了一个各方面都不如顾章的人。就像一个去市场买东西的人在面对两件质量不一的货物时选了较差的那个。难道说她对丰足的境遇太过熟谂而无从发现其中的美好,因此她需要用一种不足的替代来证明自己的优越;或者她本身就喜欢一种不完满的状态来眺望隔世一般的幸福,她安于此种状态,她是一朵野生于淤泥的花;抑或她只是慑于他的威胁,他就像一把尖刻的刀子刺穿了她的安全感,使她不得不就范。久而久之,她甚至从那种丑陋、不足中发现了超越寻常的美。

她绕着候车厅走了半圈时候才发现自己在绕着候车厅走。就近选了一个座位坐下。嘈杂的声浪一阵阵袭来。孩子的哭闹声、人们的谈话声、广播的提示声、脚步错落的脱拓声、咳嗽喷嚏喘气声共同交织成一张大网,捕捞他们这些游鱼。逃不出去的,她想。站在那里的警察就像一座座灯塔。但她不知道走近他们而不被当做坏人的方法。他们的威权使他们显得难以接近,却容易被对立方所依附。

当她站起来时候,她的脚踩在一个易拉罐上,咯嚓一声,她吓了一跳。捡起易拉罐扔进垃圾桶内。她走到窗边,目光不断被外面的高楼所反射。城市正在疯长,像是打了激素的植物。看着一个吃着火腿的人从她身边走过,她忽然感到一阵饥饿,她想起来自己自从离开家里就一直没有吃饭。她去一边的小超市里买了一些食物。“开往梅县方向去的列车即将到站,现在开始检票……”。

听到开始检票时的人们蜂拥向检票窗口,像汛期的鱼群。无数色彩斑斓的摇头摆尾的鱼朝着检票口洄游。她被夹裹在其中。而后闸门开放,鱼群纷纷跃过堤坝。曼祯感到并不是自己走过来的,而是人群簇拥着过来。有人脸上怀有对旅途的期冀,有人则满面风尘,有人的面孔上透着无知无畏的乐观。

她感到背后有人看着她,她回头看,没有人。如果现在有一个人不让她走,挽留她,说如果你走了我会孤单寂寞,她一定会留下来。虽然她知道即使她留下来那个人也不一定能够摆脱孤单。虽然她知道即便有这么一个人她也不一定会留下来,也许会更笃定她离去的决心。

在她将头扭回来的时候,忽然感到自己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她不敢再看,她怕自己发现什么别的东西。但好奇心将她的脖子扭了过去。可恶的好奇心。

顾章正和一个穿着妖冶的女子坐在一起,你侬我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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