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的妈妈是女巫。小红对小朵说。小朵说，你的妈妈才是女巫。小红说，你不相信吗，你的妈妈经常骑着扫帚飞舞。小朵说，你的妈妈不仅骑着扫帚飞舞，还在天空中睡觉。 小红的脸色发青，像未熟的苹果，她说，我亲眼看到了你妈妈在天上飞。小朵问你什么时候看见的。小红我昨天看见的。小朵说你骗人，我妈妈昨天和我在一起。小红说你爱信不信。 第二天，小朵对小红说，我妈妈给我一朵小红花，让我每天都戴在身上。小红问小朵，你真的有这样一朵小红花吗。小朵说，你不信吗。不信我就给你拿出来看。但小朵怎么也找不到小红花了。小朵的脸急得通红。小红说你没有吧。你才没有什么小红花。小朵哭了出来，我本来有的。她的哭声撕裂了空气，显得分外响亮。 小朵对妈妈说，我的小红花不见了。妈妈说，你的小红花在这里。小朵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她如悬崖般的眼眶里的泪水像珠宝一样坠落。妈妈摸着她的头，说你的头发像是一条鱼一样柔顺。这多亏了我。小朵抬头看着妈妈，觉得妈妈很遥远。她再看看窗外的远处的山峦，却觉得很近。 小红又对小朵说，你妈妈昨天在一口大锅里煮蝙蝠。小朵又说，你骗人，我妈妈昨天和我一起去超市买零食。小红说你爱信不信。 小朵回到家，发现妈妈不在家。妈妈去哪里了呢。房间里似乎有一种不寻常的声音。她打开了每一扇门，觉得每一扇门里都有一座迷宫。她回到自己的卧室，身体骤然冷却，血液仿佛凝固一般。 那天晚上直到小朵入睡妈妈也没有回来。小朵打开家里所有的灯，蜷在被窝里像是窃贼一般战战兢兢地盯着屋子。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小朵颤栗不已。 翌日，小红走过来，小朵的眼神错动。仿佛是小红穿着的红色衣服使她感到吃惊。小红嗤嗤地笑着说，你的眼珠为什么不停地转。大家来看吧，小朵的眼珠在不停地转。小朵急忙闭上眼。 小红对小朵说，你妈妈的戒指变成了一只飞鸟飞走了。小朵说我不信。 妈妈对小朵说，你发现我的戒指了吗，我的戒指不见了。小朵说小红说你的戒指变成了一只飞鸟。小红还说了什么，妈妈的神色紧张。小朵忙说没什么了。妈妈说，你不要和小红玩了，我看这个孩子总显得神经兮兮的。小朵说嗯。 小红追上小朵，小朵说我不想和你说话。小红这是你妈妈教你的吧。小朵说你少管闲事。小红说你敢看着我吗，小朵说我不想看到你。小红说你生气了吗，你为什么生我的气呢。也许你会发现妈妈的话不一定对，也许你还可以重新喜欢我呢。 妈妈牵着小朵的手，妈妈说在夜晚你的手就像一朵小花。小朵说白天不像吗。妈妈说你的脸在夜里发着光，像是一颗夜明珠。我能借你的脸用一用吗。小朵说妈妈你在说什么啊。妈妈和你开玩笑呢。妈妈说，如果你不愿意借，那就不妨做一个吝啬的人呀。 小朵去找小红，小红正含着一根粉色棒棒糖，脚向上尖尖翘着，腿部在缓缓地以一种看不到抖动的方式抖动。见小朵来了，小红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长时间。小朵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妈妈是女巫的。小红说，我闭着眼睛看到的。小朵说，那你是在骗我了。小红说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小朵的眼睛里流露出恳请的神色。但小红紧紧闭上了自己的蚌壳。 小朵的妈妈怒道，你又去找小红了。小朵嗫嚅着说我没找吧。妈妈说做人顶顶重要的是诚信。如果没有诚信那就会像一匹野马奔驰在草原。小朵说让我做一匹自由自在的野马吧。妈妈说，我不清楚你的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你的脑子难道是一艘载着无数飞机的航母吗。我养你这么大你为什么不能体恤我的苦心呢。自从有了你，我的生活就变成了另一种模样。为了养育你，我付出了半生的容貌与心血，我几乎成为了你的奴隶。你到底还要我怎样呢。在妈妈的数落下，小朵开始剧烈地哭泣，就像一台出了故障而抽搐不已的机器。她的胳膊在上下周转着，脸被莫名的情绪所扭曲，眼睛忽明忽暗，像是两盏摇摇晃晃的灯。 小朵说我开始喜欢你了。小红说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然而喜欢似乎总是一个人的事。小朵问为什么。小红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那自然于事无补；如果你喜欢一个喜欢你的人，她就会觉得喜欢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她就会放弃对你的喜欢。小朵说你真是强词夺理。不过说到底你喜欢我吗。小红说不管怎么说你的妈妈都是女巫啊。小朵说我还是不太相信。小红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小朵问你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小粉的妹妹。小红说你有一个叫做小花的姐姐。小朵说你知道的太多了，你知道的越多，你就越发现自己知道之少。小红说，我的妹妹小粉和我一点都不一样，我们就像结在树的阴阳两面的两个果子。我甚至怀疑我有没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像在你梦醒之后你不确定自己是否睡着过。因为睡觉时候像是越过漫漫河水，只有通过梦的提醒才能知道自己涉水的深浅。小朵说我的姐姐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她的离去就像一个谜，没有人能猜出来究竟是为什么。也许是被坏人拐走了，也许是她觉得空气太沉了要出去透透气，总之她离开了我们。她离开我们就像水离开了水。这一切都因为你的妈妈是女巫。小红说。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小红。小朵说。小红的眼球里映着外面的一株古槐，她说我奇怪吗，也许你看到的并不是全面的我，我其实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我有时候正常得就像一个疯子，有时候却正常得像是一个弱智儿童。 在昏暗的洗漱间内，小朵妈妈将一张黄表纸折叠成一艘船，放在洗漱台中，关闭漏水阀门，水潺潺流下来，船随之浮动。头发累累下垂的妈妈像是一株毵毵的枯瘦柳树。她的口中呢喃着，大法船、大法船，送我上九天……洗漱台洁白的池壁泛出清幽的微光，一抹黯淡的红光在妈妈的后背升起，仿佛观世音菩萨背后的光晕。 云朵似乎掉进染缸，濡染了黑的颜色。小朵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有些冷，风从身体的各个方向驶来，她裹紧外套，快速地调换着自己的双腿。她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手紧紧地揣在兜里。 回到家中，她闻到一股淡淡的烟气，循着烟气，她走到洗漱间，发现妈妈倒在地上，地上漫着一层浅浅的水，母亲的衣服湿嗒嗒的，一张烧得焦黄的黄表纸无风自动着。她啊了一声。母亲的眼睛似乎睁开了一回，却又立刻合上了。 小红骑着自行车行驶在路上，两边的草在疯长。到了一个地方，小红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慢慢地走近，走近。几声冷酷的枭叫仿佛被刀削过般锋利。天空仿佛在蓦然之间黯淡下来。小红的眼睛被一道移动的光占据。接着她发出一声怪诞的叫声，便急忙翻身骑上车往回走。 那天晚上，小红梦到一只白色的狐狸口中含着一朵枯萎的玫瑰从她身边一掠而过。然后是一把扇子张开，上面画着小红。扇子上的小红向作为观察者的小红回眸一笑，接着就像烟雾一般消隐于重重的山水之中了。 小朵将一朵小花递给小红，小红怔怔地看着小朵。她的眼睛里露出不然的神色，她的嘴唇略略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 小朵问，你向来不是很健谈吗，为什么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呢，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你不是喜欢取笑我吗，你不是一把掌握真理之门的钥匙吗。说一说吧，你遭受了什么样的苦难，你感到了怎样的忧伤，你的心怎样变成一只破裂的青花瓷瓶。 小红的沉默像是门前的石兽，她似乎被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粉对小红说，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为什么会和你长得差不多呢；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为什么会叫你姐姐呢。小红的眼球里滚动播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白云在天空中浮游出奇诡的形影。小粉说，难道你真的忘了我吗，我是你的妹妹啊……我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我是……我…… 小朵用酡红的脸对小红说，我的姐姐小花昨天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告诉我的吗，她是附在了妈妈身上，用一种我几乎忘却的声音对我说，妹妹的姐姐不是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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