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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谈《金山寺》:我把双剑换成枪,不能说是改得好

 cxag 2021-04-22

 我在“崇林社”时期,也演过《金山寺》,我的白蛇,玉芙的青蛇,杨老板的伽蓝,李七先生的法海,郭春山的小和尚,迟月亭的鹤童,范宝亭的鹿童,傅小山的鳖先锋。这出戏我在第一集中已经谈过一些,现在再补充一些没有谈过的。

 陈老夫子教我这出戏的时候,白蛇始终手持双剑,我演的时候,在起打时是双剑,但再上就换了枪。后来很多演《金山寺》的演员都照这样演了。

 一九二九年我去美国之前,因为“承华社”的侯喜瑞不愿出国,萧先生提议让刘连荣加入作为赴美的成员,可巧一天在织云公所堂会,前面是“富连成”的班底,我有意识的早一点去看一看刘连荣的戏。看了他的《审李七》以后又看了一出《金山寺》,扮伽蓝的是我表弟杨盛春,扮青蛇的是朱湘泉的儿子朱盛富都很好,特别是白蛇,扮相身段尤其不同凡响地吸引人。

梅兰芳、朱桂芳之《金山寺》

 萧先生告诉我,这个学生叫仲盛珍(当年冬天肺病身故),我看到白蛇是双剑到底不换枪。我想到换枪不如原来陈老夫子教我用双剑的路子好,说起来当初还是比较幼稚的,因为我喜欢看武戏,常常看朱桂芳、九阵风他们打“快枪”、“打出手”,打得花团锦簇,使我非常羡慕。“打出手”我是学不了的,就想到如果在《金山寺》里和鹤童来一套“大快枪”(大快枪,双方都用枪来作交战的武打套数,其中有一种形式叫作快枪,在快枪中又有大快枪和小快枪的区别。)打得风雨不透,也是很过瘾的。于是就这样做了。

 在刚刚演出换枪时,我所接触到的人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只有侗厚斋先生(红豆馆主)说了一句“还是用双剑好”。当时我觉得他向来是这样的,也没在意。

梅兰芳、朱桂芳之《金山寺》

 一直到三十多岁,才在偶然的机会触动了,也就说人的鉴别力是与年俱增的。冷静地分析一下,用双剑原是这出戏的特点,而打一套“大快枪”则在不少出武旦戏里都有的,把特点改掉,成为一般的套子,这种改法,不能说是改得好。再说白娘娘这个角色不是武旦,也不用追求武旦打得风雨不透的效果。

 《金山寺》这出戏,我在每个时期都演过,但不是一出常演的戏,遇到临演的时候,改回用双剑这个念头也曾经转过的,可是已经在后台扮戏了,下手活事先也没说,自己双剑“耍下场”,(耍下场,一个武的角色,在剧情中得胜之后的一种舞。)也得事先练练,也得有几个准确的相,这都不是临时说办就办的。于是就以“下回再说吧”来宽慰自己,一回复一回,积重难返,现在这个戏我也不再演,可是把这一段鉴别力提高的过程说给青年演员们知道,是有好处的。

 还有这出戏的头场,在“走马锣鼓”中陆续走上一对一对的水旗,最后四个水族上来群唱〔二犯江儿水〕,到中间打住,由蛤蜊精念:“列位请了,奉了娘娘之命……”然后王八精念:“列位,少时到了金山寺,只消我背一拱,管教那些秃驴头落在我的口中。”蛤蜊精念:“不必多言,须索前往埋伏者。”

 之后,接着〔二犯江儿水·合头〕(〔合头〕,一支曲牌中断后,接着奏完叫作〔合头〕。)众水族全下去。牌子、锣鼓已经完了,等场上静下来,场面上用轻微的锣鼓“水声”,这时白蛇、青蛇出场唱〔醉花阴〕。我初演这戏和“崇林社”时期都是这样上的。

梅兰芳之《金山寺》

 后来也许是按别的班社演法,〔二犯江儿水〕那场水族不下,他们还有一句念白:“远远望见娘娘来也!”这时候管事的揪着台帘回头向我大声说:“来啦,来啦。”我心里还想怎么她们还没下来就让我上呀?可是没有思考的工夫,身不由己就出了场。就在满台水族当中唱〔醉花阴〕,她们大家还念“参见娘娘”,我只好念“站立两厢”,我虽然认为这场戏这样处理并不好,可是在后台临出场时,管事对演员说的话就等于命令,相当于今天的舞台监督,无论如何演员都得服从。后来各处都这样演,于是也成了积重难返。

 可是那次看“富连成”这出戏还是和我初演时一样,〔二犯江儿水〕一场通通下来,静场之后,白蛇、青蛇才上场。我说这样好,并不因为是老规矩这样演就说好,而是因为从剧情来讲,众水族是白娘娘派她们预先埋伏在金山寺水底待命而动的,完全可以先下去不和娘娘见面。等静场之后白蛇、青蛇配合着水声摇着桨飘然而上,加上一些表承水波动荡的,在一叶轻舟摇摆的身段走一个圆场,就给台上画出一幅无形的湖山烟图;在这种情景里唱“恩爱夫妻难撇掉……”的曲子是非常感人的。

梅兰芳之《金山寺》

 有上述的理由,所以说还是我们初演时那种处理方法好。还有一场后来也常常使我感到不满的,就是“恨恨恨佛力高……”那支曲子,原来唱的时候是白娘娘站在椅子上,面向前台,众水族围绕着椅子,最前面是一排水旗,青儿在后高举着大旗,这是表示水势大作,就要漫过金山的声势,大家应随着大唢呐用调而大唱一段,只留末一句“苦苦苦,苦得俺两眼泪珠抛”,撤下唢呐,只用笛子伴奏,由白娘娘一人唱,还有个拭泪的手势,这样才算把戏演好。后来扮水族的武行多半不会唱这支曲子,里面虽然有会的,也是用调底来哼哼,只好由我来领唱“恨恨恨佛力高……”可是末一句“苦苦苦……”就不突出了。这一层不是改动好坏的问题,而是演员不钻研业务,演技退化的问题。以上是补充第一集里谈《金山寺》时遗漏的部分。

 下面还接着谈杨小楼在《金山寺》中扮演的伽蓝。杨先生的伽蓝出场时,和众神将“过合”(过合,武戏中对打的双方互换位置的名称。)上一步到台口“撇桃”(撇桃,是把手中枪或刀或棍,旋转地抛到空中,然后落到手中,叫做“撇桃”。)扔棍亮一个相,还有“八股档”,一场亮住的时候,伽蓝是高相。还有一场抛杈,王八精“摔踝子”接杈,都与众不同,只有俞振亭和他是一个路子。一般的出场只和众神将过合而没有“撇桃”亮相;“八股档”让伽蓝在当中“劈叉”亮矮相,当然不好看;没有抛杈更是减色。

(《舞台生活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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