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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泪家史:我的父亲母亲②

 印象黄陂 2021-04-22

  

讲述 | 郭贤富 郭贤贵&整理 | 晓雪

父亲被生活所迫离家出走,无异于晴天霹雳,让母亲身心俱焚,她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数次哭晕在地。更是让这个饥饿之家陷于灭顶之灾,难有活路:如台阶般的七个兄弟姐妹,大姐刚14岁,我们兄弟俩一个不满6岁,一个不满4岁,最小的妹妹才一岁半。幺姑尚未长大,祖父母贫病交加,一大家子老小可怎么活啊?在全国都在“过度”的灾荒年间,我家更是在“遭劫”,这场劫难,让母亲一夜白头,了无生机。

可是她不能死啊,她死了,她一大群幼女稚儿怎么办呢?她要勇敢地活下去,要把儿女抚养长大,要把儿子培养成才,帮他们成家立业。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坚强的母亲,在痛定思痛后,毅然擦干眼泪,决然地用柔弱的肩膀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用纤细的身躯为儿女撑起一片天,含辛茹苦带着一群儿女挣扎在饥饿的死亡线上。

十四岁的幺姑和大姐带着二姐三姐在铁寨、大山坳、茅屋冲等山上摘野菜,刨草根,剐树皮,在地里挖观音土……只要是毒不死人的东西,都是我们果腹充饥之食。幺姑还带着我的三个姐姐到毗邻的大悟、红安等县去要饭。但讨要回来的无非是几把麸皮或者糠粑,偶尔要到细如手指头的红薯根和一把细米,简直如获至宝,喜之若狂。

母亲把姐姐们辛苦讨要来的这些东西,加上花生藤或者红薯藤粉,煮一大锅蒿粑羹给我们度命。为了照顾我们兄弟俩,羹里的细小的红薯和难得的几粒米星特意挑到我们碗里,努力保证我们兄弟俩每次能吃个大半饱。她自己和姐妹们一餐只能吃稀得照得见人的大半碗蒿粑羹勉强活命。



1959年腊月底,父亲离家出走不到一个月,一岁多的小妹终被饿死。母亲抱着小妹瘦小冰冷的身体,哭得死去活来。饥饿仍在继续,死亡随时在发生。1960年正月,不满8岁的四姐又被活活饿死。母亲搂着四姐,肝肠寸断,欲哭无泪。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啊!

接连饿死两个幼女,母亲的心在流血!她该有多痛!她该有多怕啊!她不知道这场灾荒何时才能结束,她更害怕她幼小的孩儿,不知道哪一天又会被饥饿夺走生命。但她心里有一个坚定的念头:无论多苦多难,一定要保证两个儿子活着!这是丈夫最后的嘱托!也是自己活下来的勇气和希望啊!

这一年,在接连遭遇失去爱子和孙女的打击和痛苦中,在饥饿的吞噬下,祖父去世。坚强的母亲,拖着疲惫瘦弱的身体,忍着失夫丧女的锥心之痛,又承受着祖父去世之悲,帮助二叔三叔料理祖父的丧事。为了让祖父维持最后的体面,用几家四扇门板钉了一副棺材装殓了祖父。

当时湾的人都饿得有气无力的,连抬棺的人都难找。母亲凭借自己的好人缘,挨家挨户上门求人帮忙。被饥饿折磨得走路都东倒西歪的人,四五个男人才勉强抬起棺材的一头,队长方宗义一个人轻松地抬着棺材的另一头,终于把祖父送上后山安葬,全了母亲为人媳的孝心。

小妹和四姐相继被饿死,既是天灾,更是人祸。天灾无情,人祸尤恶。父亲被迫离家出走,想去找一条活路。可当时天寒地冻,肚饿身寒,关卡重重。没有人知道他最后走了多远,也许连黄陂都没有走出,就可能饿毙于路边,埋骨于荒野。

虽然家人和大队派人到处寻找过,最终杳无音讯,生死未卜。但在“阶级斗争年年抓月月抓时时抓”的年代,人们想当然的认定:在大城市读过洋书见多识广的富家大少爷,又精通外语,无疑是逃到了国外,至少是到城里挣大钱去了。

大队书记裴宏咏伙同队长方宗义派民兵把祖父和母亲押到大队部,连续三天讯问,百般威逼利诱他们交代父亲的去向。但祖父和母亲确实不知道啊,也许连父亲都不知道他自己要去何方,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最终去了哪里。



当时国家为了救灾,给每个人每天发二两救济粮。为了逼迫母亲说出父亲的下落,书记裴宏咏指使小队队长方宗义,丧尽天良,扣了我家的救命粮,一粒粮食都不发给我家。灾祸加上人祸,雪上加霜,使我家八口人在死亡线上挣扎。

人一旦起了自私的贪念,就丧失了做人的底线。我一家九口人的救命粮,在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都被大队书记裴宏咏、小队队长方宗义,会计方汉珍,保管丁和奎克扣私分。当时,群众几乎饿得半死,饿死人的事时有发生,可是掌管大权的书记、队长、会计、保管及其家人们却一个个身强力壮。祖父出棺时队长方宗义一个人轻松抬起其他五个人都抬不起来的棺材就是明证。

他们不仅克扣和私分我家救命粮,方宗义还派人时刻监视着我家。他们一直认为父亲在外面赚大钱偷偷捎回家,我家有钱买米买粮。一天夜里,母亲忙碌一天后,给灶里添了一把柴,在锅里烙花生藤,让其干燥枯焦一些,以便第二天舂碲时能把藤舂细一点,煮篙粑羹时容易煮熟,吃时好吞咽消化。

突然门被擂得山响,三叔打开大门,方宗义带着一群人冲进我家,说我家晚上烟囱里冒火星,一定是偷偷的煮什么好吃的,这回可抓了个现行,看你们还狡辩说没钱没粮不?直到他们冲进厨房揭开锅盖。看到锅里的花生藤,才悻悻的离开。

某天,大姐二姐到大山坳去砍柴,在茅草丛里意外发现了一大块牛肉,不由喜出望外,如获至宝。慌忙把肉藏在柴捆里挑了回来。喜从天降,母亲赶紧把肉洗净下锅,加一满锅水烧火煮肉。兄弟姐妹们喉咙早伸出了几百双手,等不及肉煮熟,迫不及待地从锅里捞出来解馋。

母亲说牛肉可能是林场的人偷了大悟那边的牛,杀了卖了一部分,把剩下的藏在野外草丛里。也许是老天可怜我们,让姐姐们碰见了,给点牛肉救我们的命。牛肉的香味渐渐弥散开来,不仅满屋子的肉香,更透过瓦缝飘散出去,大半个湾子的人都闻到了肉香,惹起饥饿的人们的贪婪和嫉妒。



方宗义带人闯进家门,不仅从饥肠辘辘的孤儿寡母口里夺去肉食,更是强行把母亲抓走,关押起来。他们一直都以为我家藏有银元,想方设法想据为己有,这次更是借机大做文章,逼迫母亲交代父亲的下落,拿钱赎罪。殊不知近十几年来,为养活一群儿女,母亲丰厚的嫁妆早使用殆尽。

就连那宽大的廊檐式的雕花大床四檐上悬挂着的上百串铜钱,柜门箱子拉扣上垫的铜钱角子都被撬下来,当掉换钱补贴家用,哪里还有半块银元呢?方宗义不甘心,把母亲关押了一天一夜,二叔三叔虽上门求情,但无济于事。我们兄弟姊妹在家饿得声音都哭不出来。

方宗义和祖父是嫡亲的姑舅老表,小时候他家没少受到我太爷爷的照顾和接济,如今,他因了私心和权欲,忘恩负义,枉顾亲情,用心歹毒,欲致妇孺于死地。祖母颤巍巍的颠着小脚,一手一个拉着我们兄弟俩到方家,哭着求方宗义:我老太婆和那几个丫头都饿死也就罢了,求你大发慈悲给这两个小儿一口羹喝,好歹给我家老大留个根啊!可怜他在外生死不明,一家老小没得活路啊……

饿得半死的兄弟俩,盯着方宗义家饭桌上的大白馒头,眼冒绿光,嗷嗷哭要。方宗义老婆看见我们实在可怜,发善心给我们一个馒头,我俩狼吞虎咽,差点被噎死。在祖母的哭求和湾里好心人的劝说下,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母亲才被方宗义放回了家。

相对于人的自私狠毒,大自然无疑是温情慷慨的。春天来了,草木发芽开花,我们也获得了生机。母亲带着幺姑和姐姐们上山采摘山菜、白花菜、牛骨头花、挖蕨根,葛根,棉桃……用野菜煮羹度饥荒,使我们得以存活下来。

(待续)

本文作者晓雪(郭贤富、郭贤贵)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晓雪,中学高级教师。武汉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黄陂诗词楹联学会理事。发表过多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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