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或许是有它犬留下的气味，金毛不肯走了，硕大的身躯绕着秋千转着圈，嗅来嗅去。说着，伸手抚摸金毛的脖子，金毛一脸受用地将头放在他腿上，惹得老人咯咯直笑。过了几日，又在花坛边遇见了，老人停下脚步，亲热地跟金毛互动起来。我便问道，老爷子，你这么喜欢宠物，自己为什么养一只啊？老人说，我身体不好，不敢养，我要是走在它前面，那就不好了。再往后，知道他爱人前年过世了，一个女儿在城市的另一边，有自己的生活要操劳。年少求学，青年发奋，中年事业小成，身边充斥着很多热闹的人群。然后是退休，离开工作，回到家庭，朋友们渐渐少了，儿女飞走，妻子离世，最后便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如同一个帝国的兴衰，一点点打下江山，辽阔无比，最后王朝覆灭，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我们都将如此，或早或晚，踏入同一条河流，落寂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前几天，在豆瓣上看到别人写的一个故事，特别有感触。一位房客买了一套房，房主在国外，说是自己父亲居住的房子，如今老人过世了，他也不回国，就遥控着把房子卖掉了。房客收拾屋子时，发现了老人留下的很多事物，五本日记，三本相册，一匝匝的书信，按照时间顺序，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照片里有他年轻时的身影，有各种时期的全家福，还有子女成长过程里的点点印迹。对女同学的暗恋，下乡后的心路历程，坠入爱河后的懵懂，初为人父的欣喜，下岗失业的辛酸，儿女成家的恐慌，老伴过世后的孤独。还有一些悉心珍藏的奖章、证书，几本写满批注的毛选。房客问房主，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理，孩子说，你看着办吧，扔掉也行。这些物件承载了老人一生的记忆，子女却毫不在意，弃若垃圾。老人与子女之间必然存在着一些隔阂，无数不被外人所知的琐碎细节经年日久，已经将亲情冲刷成路人。以及，一个人永远无法完全共情另一人的人生，即使他们血脉相连。更令人唏嘘的则是，一个人的荣耀热闹、孜孜追求，最终还是归于尘土。古往今来，人们都在追问一个问题，什么才是人生的意义？的确，无数的时空、无数的人，怎么可能有一个道理，能让每个人都信服呢？但至少可以从一个角度，能让我们找到自己的人生意义。我们会回答，我还小，还没有领略精彩的人生啊；或者回答，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可不能死。或者说，我有很爱的人，我要呵护她，给她幸福；或者说，北伐没成功，不敢先死。等到某一天，垂垂老矣，身体腐朽，意识不清，家人已安置稳妥，再无挂念。人生而必死，毫无例外，它代表着最彻底的分别，从时间里走出，在空间里消逝。一生纵然煊赫，终究归于尘土，听起来让人心灰意冷，意兴阑珊。有无穷的机会，有无限的可能，去尝试人类能想象到、创造出的所有欲望。然后，在余下的漫长时间内彷徨失落、不知所措，永无尽头的精神放逐，如同身处炼狱。死亡赋予每个物种绝对的公平和尊严，它们都将老去，必将死去。死亡给人的一生划定了最后期限，逼迫我们在嘀嗒声里做出一些有价值的事情。我遛狗遇见的老爷子，以及那位孤独的老知青，都曾热切过着自己的一生。既然终归要离去，便要在该热闹的年景，畅快地热闹几回。人生本没有意义，是我们努力生活的过程，才赋予其更多的积极意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