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长篇连载】走过沙地

 萧然书香 2021-04-23

《走过沙地》连载  文/慈航

六   驿动的心

       “无意苦争春……零落成泥碾作尘……”我今天怎么了,新年伊始,竟然如此颓唐,是为了他吗?
       贝冬宁知道朱大哥昨天去做毛脚女婿了,贝冬宁还明白那是必然的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贝冬宁就是觉得心头沉沉的,朱大哥有了归属,他心甘情愿吗,他与那三年来未曾见过面的女孩合适吗,他一个现代有文化的军人难道就这般草率对待自己的婚姻吗……
       今天我是为他忧郁吗,才刚结识的邻居大哥,何以这般为他忧天忧地,可是,我的眼前总闪过那挺拔的白杨树般的身影,就像那个行进在雪原林海的杨子荣,就像那个解放一江三岛的侦察排长,就像那个在茫茫椰林操练女兵的党代表……,今天我怎么了,是关心他还是自小的军人情结,不,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能,只有我的心明白,落花流水春去也不是无病呻吟,花自飘零水自流却是真情的流露。
       初三,朱大妈全家都去姑婆家做客,并不太远,午饭后朱志强先回家,路过贝冬宁的知青屋,犹豫了一会便进去了。
       朱志强进屋的时候,贝冬宁正坐在床边弹拨那张她父亲留下的月琴,叮叮咚咚,咚咚叮叮,贝冬宁边弹边联想“你的胸怀竟如此宽广,抱住了一个圆圆的月亮……两弦间像一条奔腾的金沙江,月亮里只有广寒宫,月琴里却有你整个家乡……”,那是梁上泉的诗句,可是,我的两弦间不可能是奔腾的金沙江,月琴里也没有我的家乡,此刻,我更适合吟诵“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一抬头,又看见了绿色的军装高大的身影,不由得惊喜地轻叫一声“大哥,你……”
       朱志强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没说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口琴,随即坐到贝冬宁对面的小凳子上,自然地合上了月琴的音律。“远飞的大雁……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田野小河边……马儿啊你慢些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丝丝弦弦动心泉,没有语言没有交谈,只有音乐在相互碰撞,只有音乐在相互流通,只有音乐在空中缠绕,只有音乐在滋润年轻的心田,只有音乐在慰安寂寞的心……

       从年初一起,不,从年夜饭起,不,从离开沙地起就一直牵挂留在乡下过春节的贝冬宁,阳春的心没有平静过,爸妈和弟妹都很高兴,难得过年可一家团聚,狭小的房间有了常年少见的欢笑。
       但做妈妈很快就发现儿子做事有些心不在焉,尽管他很勤快,与以前一样争着做家务,但做着做着他不由自主地停住手,有时会坐在床前不声不响地呆好一会,他有心事,是乡下生活太苦扛不住,还是在生产队被人欺负?是下乡青年之间有了矛盾,还是长久离家不习惯?妈妈在猜测种种可能,在妈妈心中,老大最能吃苦也最能宽容弟妹,应该能够接受乡下的生活,也能处理好周围的人际关系,那还有什么呢,妈妈不能了解一个青春男孩的内心世界,只希望能尽量地在短短的春节安抚儿子。
       阳春突然觉得分别以来弟妹懂事多了,有什么好吃的一齐让着大哥,有什么活也一齐与大哥抢着干,特别是小弟弟,从小爸妈上班,除了上学阳春负责带他,有一回放学后,阳春把弟弟放在爸爸自己做的木坐车里,自己与同院的伙伴一起去贴沙河摸螺蛳,等阳春摸回大半脸盆螺蛳,却发现坐车空了,小弟弟不见了踪影,阳春觉得头都炸了,大声叫着弟弟四处寻找,还是小妹在门背后地板上找到了已经熟睡的小弟弟,从此阳春再也不把弟弟一个人留在家了。今天小弟也上初中了,还像过去一样跟前跟后,但是阳春高兴不起来,他有心事,他有牵挂,并且他的心事他的牵挂他还不愿说。
       终于,在初三的早上,阳春告别父母弟妹返回农村。在父母和弟妹不舍的眼神中阳春感到了亲情,在妈妈给准备的行囊中,阳春感到了沉甸甸的爱,阳春跨上自行车出发去江边,轮渡钱塘江后再骑车去乡下,大约得下午可到,妈妈给准备了点心和两只苹果让他路上吃,小妹给塞进自己打的手套。
       前后才离开不到五天时间,阳春却觉得犹如隔了好长好长的时间,以前也曾嘲笑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夸张,眼下倒很符合自己的心境,一路上脑海里盘旋的都是贝冬宁,她的年怎么过,她去找薛悠悠了,她在做什么,她一定很忧郁,真懊悔回家过年,要不陪着她或者就纯粹看着她也比回家强,以她的性格一定一个人躲在屋里看书吧,也许连饭都懒得弄……
       自行车终于行驶到离知青屋不远的路口,阳春听到了远处传来了叮叮咚咚的琴声,如荒漠的清泉林中的鸟鸣,月琴和口琴合奏,她在弹琴,薛悠悠来陪她了,这两个丫头到有雅兴,可是等推车拐入小路的时候,阳春听到屋后的河边传来醇厚的男中音合着琴声响起“正当梨花开满了山崖……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有一位少年……”是谁在唱,阳春轻轻地走向河边,觉得很是突然,又很是亲切,这些歌曾经在学校合唱团学唱过的,音乐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阳春回想到了与贝冬宁薛悠悠一起在学校合唱团练习的情景,空广的礼堂,一排排等距离递增的小台阶,站着一行行朝气蓬勃的学生,那个师大音乐系毕业的年轻女老师,甩动着系着花手绢的马尾辫,挥着一根细棒上下舞动,“这是俄罗斯经典民歌,悠远、苍茫、又带有忧郁,像旷野里一棵孤独的胡杨树,像大漠里一缕寂寞的烟,低沉些,对,低沉些,还要用力,对,有力度……”
       阳春看清是曹大叔在河边的自留地里修篱笆,随即悄无声息地走向知青屋,不打扰老先生难得的抒情。曹大叔唱《红梅花儿开》《喀秋莎》阳春并不感到奇怪,刚下乡的时候阳春就了解到曹大叔可不是一般的农民,他曾是省城一所大学的教授,十多年田间劳作,斗笠蓑衣,粗糙的手黑油油的脸膛,还有熟练的农活,从外表上已经分不出他与乡下老农有多少区别,但在举手投足和平素谈吐中,知识的印记是那样顽强地刻在他的身上,印记在他的思维中。
       “这老先生今天怎么这样高兴?”阳春有些疑惑。
       阳春没有直接回自己屋,而是径直走去推开了贝冬宁的门,“小丫头们今天怎么这样开心,看看我带来……”阳春的笑语嘎然而止,半句话卡在吼中,一只手搭在门环上,笑脸似乎僵住了,嘴还半张着。
       屋内吹口琴的不是薛悠悠,是一个年轻的军人。等明白这位军人是朱大妈家老大的时候,阳春这个自来熟很快就热情地招呼志强大哥,并取出临行前妈妈给的苹果分给两个乐手,说是犒劳举办新春音乐会,贝冬宁知道苹果的珍贵,就说:“我怕凉还是你消灭吧。”
       阳春没接贝冬宁的话,而是掏出口琴,和上了音乐的节拍。叮叮咚咚,悠悠扬扬,宫商角徵羽,丝丝弦弦声,三琴连奏,如欢快的溪水,似和煦的春风,犹渔歌唱晚,胜阳关三叠。
       这天晚餐是阳春做的,朱志强打了下手,石池里的鱼,现成的鸡肉,新鲜的菜蔬,很丰盛,翠翠志亮也来了,正开席的时候,队长的小妹芬儿来了,她妈听说阳春回来了,让芬儿给送来勒笋肉和八宝菜,还有一瓶自家酿的米酒,贝冬宁几人硬留住她一同晚餐。
       勒笋肉和八宝菜是沙地农家过年必备的菜肴。
       勒笋肉,就是把毛笋发酵的笋干在清水中浸泡到膨胀,再用淘米水漂几天,等它涨透了也了软了然后用快刀劈成片切成丝,巧手的沙地女人把笋切得洗帚丝般细,倘若粗了则被人戏称如门闩杠,再把边边角角余料肉和猪头肉等用油和酱酒翻炒,加入肉汤和切好洗净的勒笋丝,装入一个大锅用桑树箁头在大灶上煨整整一个晚上。肉酥了勒笋丝软了,扑鼻的香味钻出草舍的缝隙,那就是年的味道,节俭的农家女人把勒笋肉装在陶钵瓦罐里,在厨房的草墙边挖个浅浅的坑埋下半截冷藏,可以藏到清明。
       八宝菜也是沙地农家过年的当家菜。用冬天腌的长梗盐白菜和秋后收的黄豆孵的黄豆芽,加上豆腐干和油豆腐,再加自家屋舍后竹园的鞭笋和菜梗萝卜等,有什么加什么,除了黄豆芽其它食材都切成丁,用金黄的菜籽油炒满满一大锅,那味道咸咸的鲜鲜的脆脆的很入味,在农家孩子的心中这便是最实在的过年菜,真的,那元宝鱼鲞拼鸡是招待客人的,而八宝菜倒可以一饱口福。
       有人说八宝菜是因为材料多而得名的,聪明的沙地人把这些常见的食材炒在一起,不叫杂烩而称之八宝菜,真是含义深长,于是它便请得客人祭得祖宗,上能与鸡鸭鱼肉同行,不失她素菜的本份,下可与霉干菜苋菜梗同列,又不失她的精致,还真蕴涵了沙地人的达观知足的本性。也有人称她如意菜,是因为其中的主料黄豆芽黄色的弯弯的豆板白色的梗像一柄“玉如意”,那就有了祝福祈福的寓意,不过大多沙地人还是习惯称八宝菜。
       小小的知青屋沸腾了,难得轻松的年轻人聚到一起,喝着甜甜的米酒,吃着八宝菜勒笋肉还有阳春带回的酒糟鸡等,玩起了游戏,抽签后决定领唱第一句的人,然后挨个唱下一句,接不上的喝酒一口。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
       “穿林海跨雪原……”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金屏似的小山……”
       “向前进,向前进……”
       总究是年轻人,即便相识不久,即便身份不同,即便文化素质不一,即便有心境的差异,但唯一让他们融合的就是青春,就是欢乐,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扑扑的,每个人都展示了平素难得的一面,每个人都没有遏止自己的欢快引吭高唱,不用轮不用邀请,阳春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桨》,贝冬宁唱了《小路》,翠翠唱了《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志亮唱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志强唱《啊,朋友》连芬儿也唱了《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歌声在飞,心儿在跳,灯光映红了年轻的脸庞,人人都在释放心灵,人人都在享受生活,人人都在憧憬未来,人人都放下了忧虑放下了杂务放下了心事,歌声中承载了青春和希望。
       朱志强默默地打量贝冬宁,她似乎很开心,其实她还真的和翠翠芬儿一样是个小姑娘,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太重的担子,“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她的歌声是沉重的,她的眼神是飘渺的,这深沉的歌声似乎在诉说什么期盼什么。
       阳春一直在注意贝冬宁,“……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上战场……”今天她为什么唱这首歌,是随意所选还是她心有所系,她心里似乎永远都藏个猜不透的谜。
       贝冬宁也唱也喝,可是话却不多,只是不时地招呼芬儿和翠翠吃菜,招呼志亮兄弟喝酒,并适时地招呼阳春,她在心里跟自己说,以后再不可能有机会与这些人聚会,朱家大哥倘若有了小家,以后即便回来探亲,也断不可能再参与这样的活动,他已经订亲了,昨天还刚去做毛脚女婿探望未婚妻,也许,他很快就会结婚的……不过今天他似乎并不是很高兴,刚才他的口琴声透着忧郁透着犹豫,他的歌声也透着忧伤透着深沉,他有心事?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轻军人,事业和家庭都充满了幸福的前景,是“为赋新诗强说愁”,不,他不像做作的人,那又是为什么呢……
       这天晚上大伙临散去时,朱志强借走了《两地书》。
       俗话说初三初四鹅毛月,这形容真是恰当,你看那深黑的空中,一弯细细的月亮孤独而冷清地高挂在空中,也许她已经习惯了,默默地一如既往地往西移动,也许她太寂寞了,在飘渺的云间远远窥看人间的春节,也许她的清亮内蕴藏着无限的热情,只是没有如太阳般的开朗而已,就像贝冬宁和阳春的不同性格一样,虽然是第一次接触阳春,朱志明显感受了他的阳光爽直,但心底还有一点点不适,因为从同为年轻人的角度看,阳春喜欢贝冬宁是绝对无疑的,他俩是多年的老同学且又同在一个屋檐下生存,想到这里,年轻的军人有些羡慕有些祝愿,有些遗憾还有些窝心,我怎么啦,我喜欢她,是的,我喜欢她,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一见钟情,可是我已被取消资格,要不,她也不会如此落落大方地与我交往,这前前后后的三天,真如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也许只能成为永远的回忆,可是,我就这般的割舍吗?都没有试着走出过一步就这么结束了?那我能试吗,我有资格试吗,我这只风筝已经拴上线了,飞得再远也能被扯回的,除非线挣断了才可以远远地去追赶我心中的那弯明月,线挣断了……
       新年初四这天,也就是他们一起聚晚餐后的早晨,朱志强突然向父母家人提出准备离家归队了,理由是因为临时决定探亲,部队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朱家人虽然不舍,但明白军人的规矩,只得为他送行。朱志强没有让父母远送,只和提着旅行包的二弟志亮一起走出家门。
       老二用自行车把大哥送到公社车站。说车站,不过一块站牌而已,且落满了黄色的灰尘,几乎看不清黑色的字迹,寒风中孤零零地树在路边,旁边没有其他候车的人,路旁小沟里积满了枯树枝干草和星星点点的雪。临别时候,朱志强静默一会对弟弟说:“辛苦你了,这几年为我劳累,也许你这劳累不会有结……”
       弟弟志亮没有料到大哥竟说这样的客套话,不等大哥再说下去便打断了他:“哥,什么劳累,我愿意,也不累,他们家,还有美琴嫂子都很善良实在,你放心,所有的事我包了。”志亮平时不称呼美琴嫂子,他们说定的互叫名字,其实志亮比美琴还大一岁呢。
       “那好,明日初五他们家来走亲,就别说我回来了。”朱志强有些内疚:“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请你谅解大哥。”
       “不就是部队的事重要吗,人家不是小心眼。车来了,上车吧,一路顺风!”志亮爽气地挥挥手,送走了大哥。
       公交车一路颠簸,一路前行,年轻的军人心事重重地坐在后排,没有告别也没有还书,就这么顾自己走了,贝冬宁会如何看待我呢,没有去拜年没有与她家的人照面,美琴明白真相又如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呢,车子一晃一动,我的心也在晃动,其实当初我因为不敢违背为我们操心半生的父母才允婚,如今我自己知道我已经迈出一步了,我必须掌控自己的风筝线,我总究应该面对父母面对现实,对,等回到部队就即刻写信,告诉爸妈我的决定,请老人原谅,请老人责罚,只要他们让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怎么说都行。
       年轻军人决定了自己的前行方向。(未完待续)



---------------------------------

官方微信:shu2016816   


萧山网络文学第一平台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