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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走过沙地

 萧然书香 2021-04-23
《走过沙地》连载
文/慈航


十一   绣手韧心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沙地人们除了侍弄脚下的土地,沙地女儿还用灵巧的双手和聪明勤快掌握了特有的花边技艺。
       沙地花边的历史比较悠久,相传沙地女人挑的花边万缕丝起源于意大利,上个世纪初由外国传教士传入我国,当时,上海一个姓徐的商人带了四位天主教徒到沙地传授意大利挑花技术,并招收了二十四名沙地妇女当学生,接着,就在古海塘边的一个小镇开设了沙地第一家花边厂。从此,沙地妇女学习这种挑花技艺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地从六,七岁的小姑娘到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都学会了挑花。针法由最初传入时的两种增加到近十种,五十年代花边产品又增加了万缕丝与布绣花结合的新品种“镶边大套”,于是沙地女人在挑万缕丝的基础上又学会了布上绣花,七十年代的花边产品又先后增添了“彩条链”、“绚带丽”等新产品,心灵手巧的沙地女人很快就学会了,她们把“彩条链”、“绚带丽”叫做麻带花,觉得无非是用麻丝织的带子替代原来打基础的粗线,其它针法什么的只是稍作变动。
       也真是这一针一线的花边,使得偏僻的沙地与广州外贸交易会有了联系,与外面的世界有了联系,沙地许多不识字的老年妇女,也会边穿针引线边念叨:“这期花边要赶广交会呢!”语气中有自傲也有紧迫感,可惜她们根本不知道广州在何方,更不知道广交会为何物,唯一现实的就是她们的针线为国家换来了外汇,她们的针线连接了沙地和世界;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杭州时候,装饰机场休息室的大型西湖全景窗帘万缕丝,高达六米,宽十八米,据说足足用了十公斤线,手工挑绣达三千多万针,都是沙地女人绣作的,那浩淼的水面、玲珑的手划船、垂挂的杨柳还有亭亭玉立的三潭影月,惟妙惟肖地再现了西湖山明水秀的美丽景色,表现了沙地女人精湛的花边手艺。
      挑万缕丝是花边大军最基础的工程,是沙地女人的必修课、童子功,没有几年的修炼是不可能出师的,沙地女孩只要细小的手指能捏住小小的针,她的娘就要让她穿针引线一步步学习,几乎每个女人都要学也几 乎每个女人都能做师傅,前提是她得有女儿。
       但是,也有特例,人一旦被逼急了,走投无路中总有一线生计的,没有女儿的沙地女人,也会在急和忙中寻觅帮手, 比如贴心的丈夫相帮做早饭,或者相帮做最后一道工序拆花边,让成品花边脱离纸稿,更有甚者,选择听话、懂事、心细、文静的男孩,教他学习并相帮做一些花边的基本活,最不济相帮穿针引线也行。
       贝冬宁感叹,在这些条件中,懂事是最主要的,小小年纪的男孩,自觉以家庭事为己任,且必须忍受小伙伴的善意嬉笑;贝冬宁更感叹童子功是沙地女孩的无奈,本该撒娇嬉戏的娇娇女,自幼就被当作挣钱劳力驱使,真是可怜的凄凄女儿情,然而她们的娘亲也有万般的无奈,经济杠杆是一家人唯一的驱动,还有就是女儿的将来,倘若在花边上拿手不起,长大如何嫁人如何安身立命,也真是可怜娘亲心。寒冬腊月北风呼呼,小女孩含着泪水听娘亲训斥,是因为一种针法弄错了,是因为一片花叶弄脏了,是因为一缕白线掉地上了,是因为一枚细小的针掉了,娘亲一边唠叨一边补救,看看可怜的女儿冻僵的小手,再看看快到期了还在返工的活计,为女儿抹去眼泪,但自己却不由得也淌下了眼泪。
       寒冬腊月一盏昏黄的电灯或者油灯,因为沙地经常停电,母女几人围坐着挑花到夜半是常事,脚冻麻了跺一跺,手冻僵了合掌哈口热气,深更半夜饥肠咯咯;酷暑盛夏南瓜棚下,蚊子成群,昏黄的电灯下放置一盛清水的脸盆,诱惑那些误以为水中也是灯的小虫子落入水面,有的电灯旁挂一缕韭菜驱蚊,有的女孩子干脆穿上半高统雨靴躲避蚊叮虫咬,女人们总是一边甩甩汗湿的手,一边继续飞针走线,偶尔也拍打叮咬的小虫,竹椅子背上永远搭一条擦汗的湿毛巾。
       在以农耕为基础的年代,沙地女儿依靠从一代代母亲那里继承的与家人同甘共苦的传统,为改善沙地经济、改善农民家庭生活起了巨大的作用,从小小的油盐酱醋到衣着穿戴,从大件的自行车缝纫机甚至到住房改造,都有沙地女人不可替代的一份功劳,有的沙地人家楞是靠几个女人一针一线的积累,造起了高大的瓦房改变了基本生活,花边收入也进一步提高了沙地女人的家庭和社会地位。
       贝冬宁没有如别的知青那样请人手把手的教,倘若这样与蹒跚走路的女孩学习一样低层次,贝冬宁觉得这活计虽然细巧,但也有规则,只要掌握最基本的要领,应该是能学成的。边纸稿,怡然自得,像蝴蝶翻飞在草丛。贝冬宁则在一旁看,她明白自己必定得加入花边行列,因为这是沙地
       白天地头休息时,很多女人到附近洗手后坐在田间小路上挑花边,一溜十多个姑娘媳妇,个别还是戴老花镜的婆婆,绿色的田野是她们的舞台,苍茫天空下,青青庄稼旁,这些沙地女人一手飞针走线一手舞动花生活唯一的现钱来源,在沙地长久地生存,总不能老是接受哥哥姐姐的帮助,于是她在悄悄地学,慢慢地明白了打叉的符号叫网眼,空白的是实针,弯弯的枝叫梗,还有,镂空的叫网部,米字叫串线等,同时也慢慢看懂了各种针法的诀窍,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废纸描花样,一种方法一种方法的学做,小时侯母亲教过在竹梆上绣枕套,那针法和花边的布上绣花相似,拿针落针拉线的手法也基本相似,因此,穿针引线还是比较自在的,没有像薛悠悠那样捏一枚小小的针如同捉泥鳅,捏了掉,掉了捡,捡了又掉,而穿针又总也找不到针眼,每回来翠翠都笑她“拿针如同擒大老虎。”
       一天下雨,队里放假,翠翠夹着花边顶着斗笠来知青屋找冬宁,冬宁正在为翠翠的小弟志林打毛衣,咖啡色的,胸前还打了两行麻花很新潮,已经快完工了。难得的清闲,花边的交付的期限也快到了,两个女孩边做活边说话。大多还是翠翠说冬宁听,这么多年了冬宁还是没有学会沙地女儿那样说话直来直去,但也悄悄掩藏了自身语言的斯文韵味。冬宁记得刚下乡时翠翠介绍邻居生产队一半人家姓余一半姓范,便接上话说那是标准的鱼米乡,翠翠愣了好一会,从此冬宁告戒诫自己谈话中再别用到书面语言,否则妨碍交流甚至友谊。
      不久,朱大妈过来喊翠翠回去,说是帮着去磨粉厂加工饲料,结果一直到傍晚才回家。
       吃过晚饭,翠翠心急火燎地进来了,嘴里还直嘟噜“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下午又浪费了十多根线的时间。”沙地女人常常用挑一根线的长度记时间,就像平常人用一顿饭形容时间一般自然,一根线长约一米,挑一根线大约需要花费二十分钟时间,挑一根线大约一分钱,十多根线就是一角多钱,可以买一斤米或者一斤酱油,姑娘可以买一块香肥皂,积攒了还可以买化肥农药。贝冬宁觉得,花边已经自然渗透进了几代沙地女人的细胞,就如曹大叔和文化一样。
       翠翠刚落座又跳了起来:“谁的花放在这里,我的花呢?”
       贝冬宁笑着按住翠翠浑圆的肩头,“再看看再看看,谁的!”贝冬宁的语气有些自傲又有些作弄,“不是你的,那主人快拿走!”
       翠翠坐下仔细看看又跳了起来:“是我的,谁挑的?你……”
     贝冬宁骄傲地扬起头 “这屋里还有谁?”随即又紧张地推推翠翠“快看看,对不对?能行不?汇得出手不?”
       当听说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从未上手过的人做的时候,贝冬宁微笑着舒了一口气。于是整个队里的人都传遍了,贝冬宁没有学没有拜师就能挑花边。从此,贝冬宁也加入了花边大军,并且,后来居上,她挑的万缕丝能与队里最巧手的姑娘媳妇并肩,并且她还学会做布上绣花和镶拼,学得快做得也快。
       但贝冬宁没有如队里的姑娘媳妇那样,把花边看作田地活以外唯一的劳作,她还是常常化点时间看书,尤其是晚间睡觉前,必定翻阅几页,睡意朦胧时让文字或公式在脑海中盘旋直至沉睡。平时,她把书放在旁边,做一会花边,熬不住了探头看一两行,称自己是“小猫钓鱼”三心两意,她把挑花边看作是给自己的灵魂放假,她可以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哼唱,或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做无边的遐想,说不清是哼唱联想了神往,还是远思引申了哼唱。
       有时,贝冬宁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静静地默想。父母走过的长江三峡,父母游历过的巴山蜀水,小时侯跟着母亲去过的古塘头石头庙,与同学一起去秋游的郊外,诸如南高峰、烟霞洞,还有志强大哥曾经守防的河西走廊,父母曾经居住过的、志强大哥现在身处的石头城等,她用联想的翅膀神游一处处曾经的故地,神游一处处的未曾谋面却已然认识并一直期盼向往的地方。
       不久,曹家的二媳妇苇秋也学会了花边,她的姐姐菡夏则学会了基本的裁剪活,相帮做缝纫的丈夫,踩缝纫机锁纽洞钉纽扣缝裤脚边等,她缝的最漂亮的是裤脚边,整齐得像一个个排列的人字,像一只只展翅的大雁,也像起伏的波浪。
       妇女队长朱大妈感叹,这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曹家人一门手艺,娶进门的媳妇又如此能干,冬宁这孩子是样样拿手,不知哪个小伙子有福气呢!由此朱大妈还联想到了自己家老大退亲一事,如今做娘的似乎有些明白了,这孩子一定是不喜欢没有文化的姑娘,他和我们的眼光不一样啦。
       队里人都夸贝冬宁灵巧,贝冬宁却又干了沙地女人从不做的事,那就是下河汰络麻。
       络麻是沙地特有的经济作物,大多是印度络麻和节头种两类,与棉花栽种一样是国家计划经济安排内容。络麻,学名叫黄麻,是一种一年生草本韧皮纤维作物,它的纤维洁白富有光泽,吸湿性很强,散水快,是制作袋、布、纸张、绳索的主要原料。

       这络麻的经济效益虽好,可这人工投入也很多。春天,人间四月天,沙地人翻土勾划出一垄垄整齐的地,撒播下细小但饱满的络麻种子,种子是公社农技站供应的,三两天后,灰黑色的田垄变成了一行行绿色的茸茸的地毯,又是几天后,小小叶子展开了,一片两片,风一吹万头攒动。于是,漫长的辛苦的拔麻地草删除络麻秧的活开始了。男女老幼撒落在绿色的一条一条的地毯上,与那些夹杂在细小的络麻秧中分吃养料的小草及弱小的秧干开了。
       贝冬宁想,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草不除将缠绕络喧宾夺主;世间万物又是物竟天华,筛选生存,为保证产量,同样是络麻也必须舍去细小保护强壮的。于是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几十亩地轮番操作,络麻在一天天长高,小草在顽强地求生,细小的络麻秧在同类的夹缝中求生,等到络麻长到两尺多高时,拔草的人只能半蹲半站地弯下腰钻进去动手,一上午下来,腰酸了腿了,比挑担子还累。直到细小的草已经不能威胁茁壮成长的络麻,留存的络麻已经匀称了。
       世间万物总是不可能同进退,几个月后,当时留存的匀称的络麻很快又有了优生劣汰的空间,络麻已经长到一人多高,队长又组织社员进络丛中删除细小一点的络麻,大约直径小于一公分的都不能幸免,于是大伙从一条条垄间小沟进去,又从一条条沟里拖出一捆捆细长的络麻,留下粗壮络麻等待最后的时刻。
       远远望去一垄一垄的络麻早已是一片一片了,犹如北方青纱帐般的茂密。贝冬宁觉得,郭小川用甘蔗林映衬北方的高粱林,那是他不曾看到沙地的络麻林,说它是林,一点也不为过,它几乎生长于整个南沙的每一块土地,夏秋之交走进沙地,绿色络麻林遮天蔽日,与北方青纱帐一样浓荫郁郁,那随风摇动的林稍,和北方青纱帐一样鸣奏响亮的琴音,放学后淘气的孩子不着急回家,在茂密的络麻丛中逮蟋蟀捉迷藏,只听得他们高兴的喧哗,却看不到人影,那一条一条的沟便是络丛中的小路,往往是大人听到了声响才吆喝孩子赶紧回家割草、收柴草或者烧晚饭。
       贝冬宁常想,这般茂盛宽广的络麻林,倘若在战争年代打游击,一定和北方的高粱地一样也是绿色的屏障,它们是沙地的青纱帐,也一样能庇护沙地百姓。
       这些最后一批删除的络麻已经不可能再慰劳牲口了,它们的身价有了质的变化,虽然还远不及坚持到最后的粗壮的络麻兄弟。
       人们把一捆捆一人高的小络麻码齐了浸泡到水中,为防止它们结伴浮出水面,又在上面压上沉重石块,让它们的皮在水中发酵,沙地人称做烂,过一段时间,这皮经水腐蚀后与里面的秆分离,清洗后汰出雪白的纤维,也就是沙地人通常说的麻筋。
       索汰络麻是一项很艰苦的活,人站在黑油油的臭水中,先弯腰把一根一根秆与皮分离即索,再大幅度地把一把把的皮在水中左右甩动,摔落表面的腐烂物,用木榔头反复捶打、漂洗净,最后留存纤维,真正的去伪存真,由表及里,这是男人的活,在齐膝深的河边,一溜清一色的男人,一会儿弯腰索,一会儿大幅度扬手瓢洗,一会又用木锤敲打,辛劳的汗水和飞溅的污水混合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几乎全身无一干处。
       由于柴火原因,生产队有个习惯,这秆谁汰出就归谁,因而,常常按户分活,人口多少就按大小户分。贝冬宁和阳春这两个单身户也按小户看待,他们一样需要起火做饭。
       队长说,冬宁的一份我们做完后一人汰一把。
       在沙地,女人和男人一起在地里刨食,许多时候、许多地方已经忘却了性别,可是汰络麻这样几乎半身浸泡在水中的活,还是由男人承担,因为沙地人明白,女人除了刨食还肩负繁衍后代的重任,无论如何男人不能替代。
       阳春说,我,一起汰吧。他是心疼她。
       贝冬宁打心眼里感激大伙,沙地人的实在阳春的真诚感动了她。
       可是,贝冬宁决定自己做,曹大叔夫妇是最现实的标杆,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我应该自己做自己的活,自打出生起,我就没有父亲宽厚的臂膀作港湾,稍懂事我就明白我只能承担自己,母亲灵与肉的负荷已经够沉重了,我从哥哥姐姐那里学会了报喜不报忧,我已然是沙场老将的模样,汰络麻无非是身体艰辛,离地狱远着呢。
       贝冬宁学着队长们的模样装束了自己,找一块塑料薄膜缚在腰间,以保护卷到大腿的裤腿不受水,跟着阳春一步步挪入水中。污浊的水散发阵阵臭气,虽然脚上穿着塑料凉鞋,冬宁还是感觉厚厚的淤泥软酥酥的地嵌入自己的脚丫缝,随即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身子也紧跟着摇晃了一下,便赶紧稳住身子开始弯腰劳作。
       汰络麻的劳动强度实在太大了,且不说弯腰泡在污水中,且不说双手不停摔动捶打一把把淌水的络麻,单是那扑鼻的臭味,也足以让贝冬宁胃中翻江倒海,转眼看到一块块捶石旁缝隙中的一棵棵小草,尽管因为久经挤压,尽管因为身处夹缝见不到多少阳光,还是顽强地探出细小的身子,给凌乱的河边添一抹绿色,她闭闭眼定定神告诫自己,干吧,学小草担起生存的重负。
       因为确定了劳动量,太阳刚移过头顶,队长等几个壮劳力就率先完成自己的任务,雪白的麻秆堆满了河滩,脱胎换骨,改头换面,麻皮从乌黑的丑小鸭变成了柔软的雪亮的白雪公主。很快,一人相帮汰一把,贝冬宁的身旁也展开了雪白的一片……
       这天,家家饭桌上都在说道贝冬宁。
       队长妈送来了倒笃菜青南瓜煮面疙瘩,也有阳春的一份,会计三叔的儿子送来了南瓜糕,东家送来两只咸鸭蛋,西家送来盐煮青毛豆……朴实的沙地人以自己朴实的方式对贝冬宁表示赞许,表达关爱。有人说,星星是夜空的子民,密密地排列,谁也不排挤谁,它们都那么渺小,只用自己的光辉,告诉世界自己的存在。贝冬宁想,沙地人就和那夜空的星星一般,在有限的空间相互依存共同生存。
       当然,有时候,谁家鸡丢了,或谁家自留地菜蔬少了,或是摊晒在路边的柴草被人收去一点,或仅仅只是被拖乱了,当家的年长一些的女人,便如几只同时抱窝的老母鸡般“咯咯”不休,站在路边一声长一声短的数落,手不停地劳作嘴不停地唠叨,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自家的损失扩大再扩大。
        “哎哟,那个葫芦是我全家一顿的下饭菜,不, 两顿的下饭菜,就这么被偷走了……”
        “啊呀,那一个老南瓜,我留着明年做种,南瓜秧都能买不少钱,还让我们活吗?”
       “天杀的,一年的柴草还不够烧,就这么糟蹋……”
       闹得邻居生产队的社员都听到,好在大伙已经司空见惯了,反正不可能得到赔偿,谁也没有精力去核实她家到底丢失了什么,而这家的男人则用沉默来表示支持,等到女人发泄得差不多了,队长也过来了,男人才开口:“吵什么吵,还不回去做饭!”这事端也就结束了。这些肩负一家吃喝的当家女人,用自己的方法以示震慑,以示自己的力量,并把实实在在的心疼宣泄出来。
       可是倘若遇到熟识人路过谁家自留地,正赶上主人在采摘,一定会被主人死死地拉住,送上一把自家地里的新鲜果蔬,多了还会左邻右舍各送一把,你来我往很是热睦;倘若偶然遇见到自己家附近办事的熟识人,不论亲戚远近,必然诚心邀请上门吃饭,一番拉拉扯扯把客人请来进门,实在没有菜肴,最起码也割一把韭菜炒两只蛋,还一个劲往客人碗里夹。
       倘若是走过路过的陌生人,累了坐在地头上歇息,拔一、两个萝卜,或攀折一根甘蔗解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嚷嚷的,沙地有句话“萝卜路边草,想吃不用要”。
       邻队陆阿姑老师也给冬宁送来了红塘生姜汤。阿姑老师家和八队是紧邻,何况她的消息渠道特多,这方圆十多里地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不仅是贝冬宁,整个公社的知识青年没有她不认识的,她为人热心,时常关心这些远离父母的孩子,因而这些没着没落的年轻人,愿意在空闲时去她家或到她工作的产院转转,于是,她便把家里藏的花生南瓜子罗汉豆炒一把,给孩子们磨磨牙,还用小麦粉做“麦糊烧”给他们当点心,阿姑老师做“麦糊烧”的本领也是出名的,一小碗小麦粉加点盐和葱花用水拌得稀稀的,点燃稻草结送进灶膛,锅内抹一点点菜油,就这么把锅铲左一转右一转,成了,香香的韧韧的,锅有多大“麦糊烧”就有多大,圆圆的薄薄的匀匀的一大片,没有一点小洞。她把他们当作孩子,关心他们照顾他们,许多知识青年家里她也都去串过门,有时捎带些土产如甘蔗萝卜干等去做客,大大方方地与知青家长交谈,全然不像沙地老妪,能喝酒也能抽烟。
       也是有缘,阿姑老师家的媳妇还是她用买自行车的钱换来的呢。那女孩有一个很雅的名字,叫婵娟,可是她的身世很不辛,她的父亲是附近镇上一个破落户子弟,一天的活就是喝酒,通红的鼻子通红的眼,绰号“酒宝”或者“酒饱”,她的母亲在她周岁时候就离开了,她小时侯也上学读书,尽管她很小就学会了花边以补贴家用,还是不能改变生活,她的父亲一味酗酒没有收入欠人酒钱,糊糊涂涂把女儿许给了街上一个年龄很大的鳏夫,聘礼是八十元钱,婵娟无奈又无助地一个人躲到古塘外湾边哭泣。
       阿姑老师为了买一辆自行车,托人在镇上供销社领了一张购车票,凑了一家人几年的积蓄一百多元钱,兴匆匆往小镇走去。
        突然,听到湾边一个女人的抽泣,便停住脚步循声寻去。明白事情的原委后,阿姑老师的心疼了,一个如花如玉的姑娘,就为了几个酒钱许给一个老头,造孽啊造孽,她摸摸自己的口袋,思虑了一会,便对女孩说:“我帮你,带我去你家。”
       阿姑老师直接与女孩的父亲交涉:“把八十元钱退还给人家,你这是在卖囡啊,真不像个爹!”随后又把剩余的十元钱放桌上“别委屈阿囡啦,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
       阿姑老师揣着剩下的钱转身朝门外走去,婵娟一把拉住了她“我跟您去,我不怕吃苦什么家务都会做。”
       适缝城镇青年下乡运动开始,婵娟的居民户口便直接落到了沙地阿姑老师家所在生产队。两年后阿姑老师的儿子从部队复员回家,婵娟愉快地做了她家的媳妇。左邻右舍一些人,背地用“脚踏车”称呼婵娟,他们并无恶意也不是刻薄但有一些诙谐。
       沙地人是坦荡的也是坦城的,真正应验了“世界多样,生活多姿,人们参差多态,既唇齿相依,又相互厮磨”的说道。
       贝冬宁和阳春已经习惯了沙地人的生活态度,也得到了沙地人最淳朴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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