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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向北走 壹 “你相信有岁月不老的爱情吗？”奈何桥上，孟婆养着一只全身洁白羽毛的鹦鹉，千百年来，它都会在喝下孟婆汤的灵魂前问这一句。各式各样的灵魂，像桥下滚滚红泉一样淌过，始终没有她要的答案。 “傻孩子，别问了，你要的人等不到的。”孟婆每过一阵都会对鹦鹉重复。 “你相信有岁月不老的爱情吗？”清越的声音在炙热明晃的地狱间回荡，犹如尘世记忆里的敲击，让刚刚脱离凡胎肉体的灵魂砰然心碎。两行热泪从布满血丝的眼眶夺出，逝去的时光被恩怨染成红色的液体，流进了孟婆的锅里。唯有她，不敢遗忘，宁愿变成孟婆膝下的鹦鹉，等待那个赴约的人。 灵山是通往天地界的必经之路，仙海茫茫，要寻找那缕不明不白的灵气，谈何容易？ 一日，有位修行道人经过，见这蔷薇有趣，便携带着回到了道观。蔷薇本无道行，只得随波逐流。她被栽在一处僻静的宅院内，陪伴她的只有一位青涩的公子，日复一日，听他诵读诗书，百无聊赖。蔷薇不敢出声，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幻化成人形，漫无目的四处游荡。 忽有一日，几个黑衣人来到宅院，他们和公子聊了很久，自那天起，公子像是变了个人，不再诵读诗书。每天以酒消愁，或痛哭，或痴笑。蔷薇不忍，便在公子熟睡时偷偷来到身边，为他收拾残局。这样的日子过了一阵，公子却依然用宿醉来抵抗这具残存温度的肉体。正当蔷薇踌躇，那位带她来到人间的道人出现在她面前。他告诉蔷薇：天地有灵，万物皆缘，这便是你要还恩的人，只有助他剥离心魔，方能了却尘缘。只一点，万不可动了凡心。 从此，蔷薇化作婢女，伺候在公子身傍。开心时，陪他开心，伤心时，陪他落泪。 春去冬来，墙脚的蔷薇始终不败。公子终于走出阴霾，才记起身边的小婢女。问：“你叫什么？” 蔷薇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从来没有人叫过她。所以她只是摇头。 公子笑了，看着满脸羞涩的女孩，第一次会心地笑了。他唤她“小薇”。因为，他喜欢墙角通透的蔷薇花，安静而美好。 从前的公子回来了，他每天早起晚睡，苦读诗书。小薇陪伴左右，照顾周全。二人明为主仆却是心有灵犀，彼此一个眼神就可会意。日子虽清贫，岁月却静好。 直到有一日，一位盛气凌人的贵族女子闯入，她告诉蔷薇：公子不属于这里，他该是这天下的主人。而自己正是成就他伟业的女人。 蔷薇笑了，她以为自己功得圆满，终于可以还了这一段无缘无故的前尘。于是，重新化作蔷薇，默默立回墙角。纵有千千结，从此两不欠。 月色皎皎，公子来到花盆前，他俯下身子，轻轻抚摸着蔷薇花枝，淡淡的檀香随着他的指间散发出来。这是公子身上的味道，天天闻见并不特别，今时今日却异常亲切。 “小薇，你相信有岁月不老的爱情吗？” 蔷薇静静地听着，他并不知道她只是一株蔷薇花。 “他们说，我是这天下的主人，可我并不稀罕。我要的只是我想珍惜的人。” 蔷薇从来没有听公子说过这些。 “小薇，你知道吗？在认识你之前，我以为自己只是一具散发着恶臭的腐尸，被这肮脏的社会吞噬了灵魂。是你清澈的双眸净化了我。让我知道，活着还有别的意义。” 蔷薇内心起了涟漪，在风中轻轻摇摆。 “可是现在，我不得不离开，但请相信，我一定会回来，因为这里还有你。”公子说完转身离去。 夜色，淹没了一切，那里有一株沸腾的蔷薇。以后的每一夜，她都努力盛开，只为等待公子归。 贰 “你在等他回来？”道长来到蔷薇跟前，满怀忧色地问道。 “他说一定会回来找我。”蔷薇摇身一变，站在道长面前。 “姑娘，不妨听我讲个故事。”道长并不打算征求蔷薇的意见，自顾着娓娓道来。 “很久以前，天外天掌管星宿的元始天尊收了灵山脚下得道仙子为关门弟子。原始天尊乃是这天地间第一个神仙，座下弟子无数，至今得他真传的人寥寥无几。能成为元始天尊的弟子，不知羡煞多少仙人。但这仙子不但不感恩戴德，苦学法术。竟然偷偷修习媚术，整天想着勾引天尊。后来被同门发现后告发，按理这大逆不道的行径是要被褫夺元神的，好在天尊念在师徒一场，为她求情。最后被天帝镇压在无边的苦海禁地。” “后来呢？”蔷薇听得入神。 “后来，唉！后来的事就更大了。大的连天尊都兜不住了。”道长叹了口气继续说：“这个仙子骨子里就生定了妩媚的心思，在苦海禁地修行时不仅没有痛改前非，又招惹了龙族太子，还私自与龙太子订了终身。” “那仙子不是喜欢天尊吗？为什么还会与龙太子私订终身？不会是受了别人的胁迫吗？”蔷薇打断了道长的话。 “胁迫？哼！她一株无品无级的仙草，能搭上龙族太子这座靠山，还不使出浑身解数？你可知道龙族太子是何等身份的人？龙族自开地辟地起，便肩负驻守天地水域的职责。太子就是天地水域的接班人，要嫁他的女子排着队等他挑选。若是成了天地水域的女主人，她就可以逃出苦海禁地，摇身变凤凰。这样的好事，谁都会拼一把。何况是如此心机深重的女子。” “那，后来怎么样了？”蔷薇像是被什么利器刺到了胸口，隐隐作痛。 “她太高估了自己，天地之间自有法度，怎是一介小仙说打破就能打破的。无论是天尊还是太子，既然受无尚尊位，众神敬仰，必然也是要受相等约束。天尊是守护星宿的神君，怎能与泛泛之众谈情说爱？更何况天尊是有妻子的人。而龙太子血统贵重，怎可与不明来路的仙子私定终身？事情被传到天帝那里，那仙子自然是死不足惜，就是苦了龙太子，被天帝责罚夺了仙级，打入轮回道，受尽人间疾苦，若是洗不掉执念，将永世轮回。” 蔷薇听着别人的故事，心生感触，竟忍不住伤心落泪。她明明只是刚刚幻化成人形的蔷薇，为何听着如此伤感，仿佛这一切原本就是自己亲身经历。 “那仙子死了吗？” “死了，不死也难平众怒。” “那，天尊没有为她求情？” “求情？天尊为此差点引发天神共愤，他硬说那仙子无辜，这不是明摆着得罪龙族？再说天尊的妻子是天帝的妹妹，是这天地间最尊贵的瑶池女君，虽说二人只有夫妻之名，但好歹也要顾及天帝和女君的颜面，天尊也真是糊涂之极。” “或许，那仙子真的有难言之隐？” “一个处心积虑的仙子能有什么难言之隐，若真有，也一定是贪图荣华富贵。” 蔷薇却极不认同，她盯着道长问：“道长，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道长气地甩了她一脸的拂子：“混账东西，本道长一心修行，哪会有这龌蹉之念。” “龌蹉？喜欢一个人是龌蹉吗？”蔷薇不解。 道长继续说：“可惜了，可惜了，天尊一世的英明，全都毁了。” “这话从何说起？”蔷薇问。 “万事总有源，若不是天尊无缘无故收下小仙子为徒，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一个灵山脚下的小仙，也兴不起风浪。很多仙友说天尊大概也是老糊涂了，被这小仙迷了心窍，才会违背常理收她为徒。当然，本道是不认可的，天尊乃天外天的神仙，怎会看不破一个小仙子的心思。只是后来天尊三番五次为小仙子求情，也着实说不通。” “道长，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是那仙子的错？你就没有想过，是天尊和龙太子招惹了仙子？” “唉，你本是无血无肉的凡胎，连人间的情爱都不曾经历，怎会明白。我只想借此告诉你，很多东西本不是你的，就别执着，到头来只会害了自己，连累了别人。” “你是说我与公子吗？”蔷薇想起了公子。 “你与他本已了却尘缘，奈何你不听劝解，动了凡心。来已来，去已去，无端生了孽根，只得再去人世走一遭。” 道长扬起拂尘，蔷薇随风而去。 叁 纤尘从梦中惊醒，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是张极精致的脸颊，双眸如珠，自带着清澈如镜的光芒，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五官匀称恰到好处。只是这一汪纯净里，不时暗流涌动，娇柔不足，倔强有余，失了女子的妩媚。 纤尘扶了扶凌乱的发髻，拭去额头汗珠。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境熟悉而遥远，具体细节随着自己的惊醒像抽丝般从她脑海里瞬间消失。唯有一句“你相信有岁月不老的爱情吗？”她念叨着，心愈加沉痛，却不知伤口生在何处。 纤尘是辽国侯府的二小姐，虽顶着二小姐的名头，却一天也没有享受这二小姐的待遇。侯府是辽国响当当的门户，陌侯爷手握重兵，实际就是大辽国真正的幕后主宰。当今圣上是陌侯爷一手栽培的落难王子，侯府千金陌纤瑶，也就是纤尘的姐姐，是王宫中最得宠的帝妃。若不是碍于前朝的脸面，陌纤瑶早就是一朝帝后，不过一切也只是时间问题。 同是侯府千金，纤尘的命运坎坷许多。纤尘的母亲是陌侯爷行军途中结识的行医女子，因为救了侯爷的命而异常得宠。然而纤尘的出生却改变了自己与母亲的命运，这头纤尘刚刚落地，那头就有神秘道人为她占卜算命，并告诉侯爷：此女命中带煞，在家克主公，出嫁克夫君，不可近身抚养。这短短言语便判了襁褓中纤尘死刑，她和母亲被赶出了侯府，迁居郊区旧宅。 16年来，纤尘早已忘却自己侯府千金的身份。在京城郊外的旧宅中，与母亲及捡来的妹妹喜儿相依为命。幸好母亲医术高明，不至于母女三人被克扣至死。男权当道的年代，女人的命运向来由天由人，不由己。正当纤尘想活出自己时，远在京城的父亲记起了这个女儿，派人快马加鞭，连夜将母女三人接回侯府。这戏剧性的改变，让自由的纤尘一夜之间折了翅膀，关进了笼子。 命运既然一开始就偏颇了纤尘，便会一而再，再而三生出不公的事端来。侯爷父亲的出现，并不是为了弥补十几年来缺失的父爱，恰恰相反，他只是将纤尘从一处无望推向另一处绝望，未来的日子，像无边的苦海，一浪接着一浪。 父亲用纤尘母亲的生命作交易，迫她进宫。当纤尘知道招回的真相时，她咬牙抹干最后一滴眼泪，接受不公的命运挑战。 真相是，帝妃陌纤瑶身居高位，集万千宠爱，却至今无所出。眼看着当今圣上日渐老练，帝后之位旁落她人，陌家大业根基不固，陌侯爷千思百虑后，总算想到了陌纤尘。然而，他并不想让纤尘取而代之，陌纤尘从来都只是他可有可无的棋子，一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替子。他想让纤尘怀上孩子，再将孩子送给纤瑶，这样一来，陌纤瑶就可以名正言顺成为帝后，若是能顺利产下麟儿，这太子之位便可顺理成章。 就这样，陌纤尘接受父亲的安排，条件是保母亲无忧。一个月后的腊月初一，京城天寒地冻，不多时落起那年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仿佛要将这天地一并吞没。万籁俱寂的大街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过，风吹过帘子，拍打着桥门，起起落落，车内一身红袍的俏丽女子，脸色淡默，一双灵动的眸子如蒙尘的明珠，黯然失色。 陌纤尘带着隐隐作痛的伤痕，走向了另一种人生。血液一丝丝凝固，连带着心脏变得冰冷。怜悯犹如风间隙吹过的哀鸣，谁不是这碌碌众生被尘埃裹卷的微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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