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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丑清明行(叙事)之二

 布鲁斯邓bdtcis 2021-04-23

我们在山上滞留了较长时间。由两个外甥细心地将纸钱一张张对折,点燃,在青草丛中燃烧成灰烬。我们买的那叠纸钱,足足烧了半个多小时。

清明节期间应该算仲春。农历是二月份,公历是四月份。三、四、五三个月,是春天,三月是孟春,四月是仲春。春天过了已近三分之一,走到了它的三分之二处。三月份又多雨,到了四月初,山上的草木长得极为茂盛而青翠。我们上山前那几天,刚下过雨。山上的灌木丛和乔木,都吸足了水分,生命力极强。在这样的环境里扫墓,心情自然轻松愉快,甚至有些依依不舍。

我们不着急下山。既然来了,就把心放平,多看看这里。古人讲究风水,我惊讶于祖先是怎么找到这块地方的。当这个地方的坟茔越来越多,后世子孙的身后事,怎么办?

少年时期盼着离开这个小山村,有多方面的原因。主要原因是城镇化的大趋势,年轻人都往外面的城市跑,奋斗个几年至数十年,在城里买房定居,一般问题不大。父母那一辈,因为在农村生活习惯了,也有落叶归根的想法,赚了钱回来,将房子重修一遍,也是历代的风俗。

在好奇心的引导下,了解到祖辈的迁徙路线,知道我们并非祖祖辈辈都在这个小山村里。有确切记录的历史,从元至正三年开始。这一族的族谱,1864年第一次修,1901年续修,续修后至今刚好120年。从长时间来看,不存在永久定居的说法。子孙后代一直在迁徙中,散落在各个地方。

从山上下来就是邓氏家祠,竣工于2019年的国庆节,于当年109日举行了庆典。门口的匾额是“功垂东汉”、“思孝堂”。带两个外甥进去看了。可以想象竣工庆典那天的热闹情景,和春节里邓氏族人在这里举行庆祝活动的热情景象。

回到叔叔家,婶婶留中午饭。阿姨那边在催,左右为难。经邻居相劝,在叔叔家里用了中午饭。两位外甥吃得不多,或许是因为饮食不习惯。稚子也不肯吃饭,到处乱跑,看鸡鸡鸭鸭,看牛。在屋里屋外到处乱跑,摔了好几次。这里是他的祖籍所在地。

婶婶给我们装了许多鸡蛋,还有一只母鸡,用蛇皮袋装着,让我们带回湖北去。婶婶家的孙子比我家稚子大两个月,相貌上有相似的地方,毕竟是堂兄弟。我比堂弟大八岁,他这个儿子也来之不易。堂弟是在2015年结的婚。婶婶还有个女儿,是2000年生的,刚过二十岁,就嫁了人,到今年,也有孩子了,有几个月大了,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记得我结婚那一年,堂妹跟着叔叔去了湖北荆州,那一年她还是个没满八岁的小女孩。这一晃,都二十一岁了。时间匆匆。

值得一提的是久奶奶。久奶奶的丈夫永久公,跟我祖父永意公是兄弟。永久公的身体不太好,应该是2001年左右去世的。久奶奶的长子,我称其为“光叔”,九十年代就到贵阳闯荡,后来做了包工头,在贵阳定居。我初三那一年,因为交不起学费,晚去了学校几天,光叔听说了这事,很着急,托人给我带来了五百块钱,让我好好读书,不要为钱的事发愁。九十年代中期的五百块钱,是一笔大钱。这份恩,我一直记着。算起来,大学毕业后,回老家共三次,每次都小小地意思了一下,在久奶奶这里表达了心意。这一次,是第四次回家,照例要意思一下。

这一次,久奶奶不肯接受。久奶奶年届七十有八,走路喘气,自感时日无多。她拄着拐杖来回好几趟,一次是拿鸡蛋,家乡土产,第二次是拿红薯干,里面放了一个红包,说是给我家小孩的见面礼。我心领了。老人家别的不图,看到儿孙满地跑,心里高兴。我劝久奶奶把心放宽,每天走个几百步,开开心心地。

久奶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光叔,生了三个女儿。次子明叔,生一个女儿,在外面买房居住。三子雷叔,生两子,长子已长大成人,又生了一子。雷叔做了爷爷,而久奶奶则做了曾祖母。

久奶奶的一生也是波澜不惊,历经人情冷暖。久奶奶特地问我,有没有意向再回来把老屋重修一下,让老母亲养老?我说,老母亲已经习惯了在那边的生活,这边的屋地基,就让它荒在那里了。

久奶奶是看着我长大的。不论我过了多久后又回到这里,她总能一眼就把我给认出来。三十一年前那位风华正茂的家庭主妇,如今也是一个快要八十岁的沧桑老人了。

在村口,我们碰到了楚华的妈妈。2016年春节,曾给楚华九十多岁的爷爷发过一支烟。2017年春节前,这位九十多岁的老人过世了。2018年,他奶奶也过世了。这两位老人都极好。我跟楚华同年,这两位老人虽然从辈分上来讲,要高我祖父一辈,但从对后辈的关爱来讲,却没有差别。

在叔叔家滞留到下午一点多,我们出发去阿姨家。我开车送两位外甥回去。原本想顺路去一趟甘塘镇,看望大姑妈,行车至青树坪镇时,遇上堵车。从母校双峰二中路过,再往前,盘算着时间恐怕不够用,另外,即使去了,也找不到地方,于是在东合村左转,驶向黄河村。

阿姨家有三个孙辈。最小的只几个月大,在襁褓中。大表弟在家,二表弟跟着他爹,还有我舅舅去了广州。姨父是做木工活的,舅舅是做钢筋活的。

在阿姨家住一晚是计划好的。阿姨跟我母亲两姐妹,又是五年多没见面了。在第二天早晨上坟时,阿姨说我母亲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哥哥,可惜都没能养大。阿姨排行老六。外祖母总共生了十三个孩子,只有四个养大成人。他们四个姐妹兄弟,只我阿姨稍微好些,其他三个都没有完整的家庭。

阿姨家的房子很大,房间够多。这房子是2007年建造的,一晃也是十四年过去了。虽说花50万在这乡间建这么大的房子,似乎不怎么理性,但这一次去,我总算想明白了。姨父奋斗一生,建造这么一座大房子,恐怕是毕生梦想。房子建好后,留给子孙后代,也是给祖祖辈辈一个交代。有房子,有田地,便有归属感。外面闯荡,无论经历什么,都能扛下来,顶多回家就是了。

舅舅的两个孩子加林和润林,都长高了很多。他们不记得四年前去过湖北荆州,在那里生活了一年的事。我是谁,他们也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七点钟前我们起床,带着舅舅的两个孩子,阿姨和母亲,我们一行五人,去给外祖母和外祖父扫墓。二十一年以来,我第一次到外祖父的坟茔上去。外祖母的坟茔与外祖母的坟茔并列,两人前后相隔了七年。墓碑未立。听阿姨说,打算花2万块,修一座较为气派的墓碑。坟茔前有两株松柏树,长得高大笔直。听阿姨说,是舅舅买来树苗,特地栽种在这里的。

再去找母亲的祖父和祖母的坟茔,就费了好些功夫,最后都没能确定。她们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有一块墓碑是民国二十六年立的,字迹模糊到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字,写的也是族谱中的名字,难于辨认。

在那一块地方来扫墓的,几乎都是亲戚。外祖父有四兄弟。外祖父的父辈,也有好几个兄弟。他们的配偶,都是邓姓。邓姓的姐妹,嫁给林姓的兄弟。林氏和邓氏之间互相通婚。在我们村里,就有我母亲的堂妹。对面村庄的蒋老师,其夫人跟我母亲是堂姐妹的关系。要是不来这里扫墓,我还不了解这里面的渊源。

外祖父这边的故事,我听得少,不甚了解。从扫墓的路上下来,一路上碰到的都是母亲的堂兄弟,叔叔伯伯,有几个是八十多岁的老人。有个老头儿,九十多了,还能自己做饭烧菜,自己照顾自己。算起来,如果外祖母不是因为最后几年受胯骨损伤的影响,到今年,她也八十九岁了。凭她那股子劲头,活到九十岁,是极有可能的。

到外祖父的祖屋去看了,原来的房子已经倒塌或是拆除。2016年新修的房子,在一把大火后烧了个精光。后来政府帮忙修了一座单层的小房子,扶助大舅舅。新修的房子大门紧锁。原来有棵大桃树的那块地方,修建的三开间新房,过了快三十年,也是破旧不堪,不能住人了。屋后那棵柚子树,满树的黄皮柚子,引得两个小孩想去摘。这里满满的都是我儿时的记忆。从一九九零年到二零零年,是艰苦难忘的十年。二零零六年春节前,坐在火炉前的那个身影,是我最后看到外祖母的样子。

阿姨说,从这里分出了许多的男丁,各自建立家庭,将家族扩展成了一个庞大的族群。大部分后生小辈们,都去了娄底或是长沙买房定居。这座已不复存在的祖屋,被视为吉祥之地。如果说几年前我还不能理解,舅舅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重修祖屋,以为倒不如到镇上去买商品房,既能住人,又能保值,那么,这一次返乡,我算是理解了他的想法。这里终究是祖辈的定居地,而他也打算在这里终老,没想过要到别的地方去。到外面打工,那是为了生计,最后总还是要回到这里的。落叶归根是一种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归宿。

一般走出原出生地有两种方式,一为读书,二为做生意。对过去的人来说,到了最后,总还是要回到原来出生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再辉煌,再令人留恋,总还是外面。这里才是最后的归属地。

我常常想,外祖母一家在背后默默支持着母亲,最终培养了我这个大学生,真的是很不容易。身负重任和嘤嘤嘱托的我,怎么能荒废这一生呢?我并非生来不凡,只是因为被寄予了太多的希望,必须不停地拼搏奋斗,让这一生不凡。这是根植于我心底的不竭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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