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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梅贤玉的短篇小说《六月雪》

 黄石新东西 2021-04-24

六月雪

年近六十的父亲关押在大牢里一年有余生死未卜,且是异地关押。据说他犯的事儿不小,涉嫌贪污受贿,还牵扯到一宗人命案子。尽管我们当子女的恨父亲胆大妄为,晚节不保,让我们蒙受羞辱,但我们恨归恨,不着急是假的,毕竟有血缘关系,是他和母亲养育了我们四兄妹。  
在我们四兄妹中,老二是个天生的弱智儿,快三十岁的人了,智力还不及三岁的孩子。老三是个地道的农民,勤扒苦做,一年到头也只能挣一、二万元的血汗钱,他的两个女儿都在上学念书,家庭情况也不咋样。即使他再有钱或是百万富翁,也抠不出一分钱来捞父亲,他老婆狠,他怕老婆。小妹离了婚下了岗,在城里擦皮鞋,身边还拖着一个六岁的女儿。我作为长子,虽说是吃皇粮的,但一无职二无权,仅是一个不出名的二、三流穷作家记者而已。  
要想减轻父亲的罪行,这年头得找大人物帮忙。可找人哪是好找的,得花大把大把的银子,空口说白话等于放臭屁不响。  
年近花甲的母亲茶饭不思,瘦得脱了人形。她对我说:“你父亲贪赃枉法,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也是你们的亲生父亲!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尽力搭救他一次吧!老娘求你了!”说着就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泣不成声。  
我连忙扶起母亲,说:“你这不是折儿子阳寿吗?我会想办法的,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救我父亲。您就放心吧。”  
见我表了态,母亲拭干老泪进了内屋,不一会儿就拿来一个小包裹。包裹是蓝底白花布,虽然年代久远了,但质地优良,手感非常好。母亲慢慢地将包裹打开,里面是用红绸布包了一个锃亮的枣红色木匣子。木匣子很精致,上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铜锁。打开小铜锁后,一个熠熠生辉、栩栩如生的祖母绿如来佛出现在我的眼前。  
母亲告诉我这是她们家祖传下来的宝物。1950年镇压反革命之前,外祖父将这尊如来佛亲手交给了她这个独生闺女。一个多月后,外祖父以恶霸地主的身份,被人民政府押到河滩上镇压了。她说:“不是万不得已,我现在是不会拿出来的,也不晓得能值几个钱。你人眼儿熟,就托人卖了吧,看能不能凑点儿钱来救回你父亲一条老命。”  
我郑重地点头承诺,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免去父亲的死罪。次日我就找到省里的权威部门,对玉如来佛作了鉴定:此玉件出产于盛唐时期,属国家二级文物,还颁发了鉴定证书。于是我很快找到了自己一个大牌律师的同学将鉴定证书和玉如来佛给他看了,同时谈了自己父亲的事。并说只要有人能救父亲一命,愿将玉如来佛拱手赠送。这个大牌律师路子很野,他的父亲原是省部级高官,如今虽然退休了,但他提拔的老部下不少,他们现在有的在要害部门手握重权,有的在高层担任要职。  
他看了鉴定证书和玉如来佛后,很豪爽地说:“仁兄啊,咱俩是啥关系?是同学加铁哥们儿是不是?所以家父的事儿也是咱的事儿。这样吧,我帮你想点儿办法,咱们一言为定!”他紧紧握了一下我的右手。  
见他很诚恳,我感激涕零,心里都在喊他万岁了。我说:“一平,我知道你手眼通天,但为这事,你必须得求人哪!再说你也不能欠人家的人情是吧!我的情况和家境你再了解不过了,穷秀才一个,手里没什么钱。我想拜托你两件事:一是找个大老板将这祖母绿玉如来佛卖了换点现金。二是找找贵人出个面。这恩这情,咱还不了你,儿子孙子慢慢还。好吧!”  
“见外啦,言重啦!”一平责怪道:“仁兄要是这么说,就把老弟当小人了不是?那咱就不管这事了!”  
我说:“贵人要贵用,大恩不言谢嘛。我这也是急疯了不是!成成成,不说这事,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仁兄这话还受听,是铁哥们儿嘛!”  
几天之后,一平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能否搞到“六月雪”,一位大贵人爱好那玩艺。这年头送礼,要对症下药,投其所好,否则你送美金美女文物名画都没效果,人家不稀罕!  
我问他“六月雪”是啥贵重物品,请他指示。  
一平告诉我,“六月雪”是一种高山雪茶的芳名。在封建时代,是地方官员进贡朝廷大内的御品极品雪茶。只是这种茶叶采自崇山峻岭之中,并且只能是下雪天气采摘。另外采摘炒制加工这种茶叶的只能是山村童女,制作工艺复杂,要求极高。因为稀罕,故名“六月雪”。想想看,中国南方六月下雪不是奇迹么?  
我急切地问他哪儿有“六月雪”可买,请你指点迷津,咱不惜一切代价。  
一平说:“我也说不清楚,听说鄂南高山上有这种茶叶。这样吧,咱告你一铁姐们手机,她是省农科院的茶叶专家,现在鄂南一个山村里扶贫挂职,你老兄直接与她联系,就说是一平让你找她帮忙的。”  
我说:“好好,谢啦谢啦!”  
苍天有眼,机会终于来了。2008年春节前夕,鄂南地区连降大雪。我与这位叫叶红的专家打通电话后,尽管天寒地冻,但还是从省城出发了。次日我总算在云岭村找到了叶红研究员。  
叶红大约四十来岁,长得很端庄漂亮,身材修长,戴着一幅近视眼镜。那气质,一看就是高品位的知识女性。  
她说,接到一平大律师的电话后,她岂敢误事,当成大事当成政治任务完成。只是大雪封山,怎么也去不了高山上的茶园。说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慨地微笑道:“难得你一颗孝心哪!”  
我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谁叫我摊上这么一个父亲呢?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说一千道一万,还得仰仗您叶教授叶才女大驾,救人如救火,我代表全家向您鞠躬了。”说着,我站起身,很虔诚地给她鞠了一躬。  
叶红灿烂地笑道:“我受不起大作家这一重礼,还想多活几年嘛!”  
我却笑不起来,随即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双手呈上说:“不诚敬意,请您笑纳!这是一点儿辛劳费”。  
叶红立马拉下了脸,连连摆手说:“您要来这一俗套的东西,那就请你另找他人吧.”  
我尴尬得无地自容,马上收起了那个厚重的信封,语无伦次地说:“请您……别……别误会……唉,我……我这也是急的……”。  
见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的难堪面容,叶红又勉强地泛起了笑容说:“你既然是一平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对不对?”  
我连连点头道:“对,对,对!”  
“既然这样,您又何必如此呢?”叶红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朋友的家父!我的大作家啊,这年头,钱既是万能的,但也不是万能的。如果仅仅是为了钱,我也不会到这样艰苦的地方来工作。”  
我只有点头应承,无言以对。  
“我这人快言快语,直肠子一个,言重的地方请不要往心里去啊?”叶红满面春风道:“更不要在一平面前告我的状,我和他是铁兄妹儿。你来之前,他就给我下达了死命令,完不成任务,要我拎脑袋去见他!这小子真是给姐们出了一道大难题啊。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我争取一周之内给你把这事儿搞定!”  
我恳求叶红能否快点,时间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指了指屋外漫天的大雪,说这就要看老天爷是否开恩了。否则只有请一平大律师派直升飞机来,送咱们去高山上的茶园。  
我想春茶不是要到清明前后采摘吗?即使不下大雪能去高山茶园,怕是也很难采摘到新茶。  
叶红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介绍说:“对面的茶园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上,每年农历十一月底就是零下四、五度的气温了,茶树很难抽出新芽。何况今年的雪是罕见的下得大,连续下了半个多月。我来这里挂职已有三年了,三年前,我从日本茶叶开发研究所引进了一种高寒茶叶新品种,叫'傲雪一号’,但由于项目资金不足,只种植了三十多亩,由山上一农户承包管理,我负责技术指导。这个'傲雪一号’不但品质优良、产量高,关键是属于'反季节’品种,能捷足先登抢占市场制高点,避开清明前后春茶大量上市的竞争压力,只是规模太小、成本太高。如果这三十亩茶叶试种成功,明年县里就准备大面积推广,将'傲雪一号’做成品牌。您是大作家、大才子,来得正是时候,就请您给'傲雪一号’取个大名吧,顺便写几篇散文包装包装好吗?”  
我想了想,说:“那就叫'六月雪’吧,比'傲雪一号’有新意一些。你说呢?”  
叶红说:“成!就按大作家、大记者的创意,定'六月雪’这个芳名吧。”  
我问:“听说这个季节采茶,会影响春茶的产量吧?”  
她说:“那是肯定的。你想想看,寒冬季节的茶树上爆出的新芽少得可怜,只有一粒米那么大,现在采一斤茶叶,至少要减少十斤春茶的产量,就好比杀鸡取蛋,渴泽而渔啊。更为严重的是,冬季采茶叶,茶树会被活活冻死。真是下不了手!”  
“我还听说采摘制作这种冬茶,只能是山村童女,是真的吗?”  
她点头道:“没想到您还蛮有研究哩!是的,这就像奥运圣火火种的采集一样圣洁。因此,这种季茶也叫童女茶。不仅如此,制作工艺精细复杂,制作一斤这种冬季雪茶,需要手工操作五、六个小时,技术要求极高。当然,价格也很高,出口到西欧、日本、美国等国家,平均市场价格至少高达2000美元/公斤。否则,就要亏血本。”  
“真比人血还要昂贵!500毫升人血能卖多少钱啊?!”我很感慨。  
“是啊,总之这是达官显贵和老外饮的极品茶,平头老百姓岂敢奢望?!”叶红揶揄道:“您也是达官显贵嘛!”  
“汗颜,汗颜!”我叹道:“咱这都是逼的,无奈透顶!”  
“咱们长话短说,还是尽快想办法去高山上的茶园再说吧。”叶红站起身,说:“我这就带您找云岭村支书刘富强同志商量去,没有刘支书支持,咋能上得了雪山哟!”  
我惟命是从地跟着叶红向刘富强支书家走去。  
来到一栋山村别墅门前,叶红对我说,“这就是刘富强支书的豪宅,红砖碧瓦,高楼深院,够气派吧!您等等,我喊他再说,他家养着两只藏獒哩,凶得很的,要是被咬了,不死也会重伤,可要千万小心哟!”  
我知道藏獒的凶悍,是比东北虎还要凶猛的动物,连野猪也畏它三分!便有点儿毛骨悚然,脚底直冒寒气。  
“刘支书,刘支书!”叶红站在院门外喊着。  
过了好一会,一个中年妇女开门走了出来,见了叶红笑道:“哎哟,是叶教授啊!快进屋。这大雪天,冷死人哩!”  
“请问刘支书在家吗?省里的一位大作家大记者拜访他来啦!”  
“贵客,贵客!”刘夫人说刘富强去镇里开会去了,等一会就回来,中午还给家里打过电话的。“快进屋暖暖身子,这天气贼冷!”  
叶红有些犹豫地问:“您家的两只大狼犬呢?我怕!”  
“噢。你是说那两只藏獒呀?前两天就送给上级领导啦!快进屋,快进屋。”  
刘富强的家里金碧辉煌,开着空调,暖融融的,给人阳春之感,很是舒适宜人。  
刘夫人一边忙着敬香烟沏茶,又端出瓜子花生糖果托盘,还将香焦、雪梨、蜜桔等时新水果摆在茶几上,说:“随便吃一点,驱驱寒。我这就打老刘手机,催他快点回来,家里有贵客哩!”说着她就马上给丈夫打手机。  
就在这时,刘富强开着一辆崭新的本田骄车停在大院门口,走下车来,将车门锁上笑着说:“臭娘们怎么老是打手机?查岗啊!”  
“家里来贵客啦!我才不查你哩。”刘夫人连忙微笑着起身快步到院子里打开院门。  
见到叶红和我,刘富强连连谢罪说:“对不起对不起,让叶教授和贵客久等啦!嗨,快过年了,会多应酬多,忙个贼死,我屁大一个小村官,累,累啊。”他边说,边连连摇头道:“请问叶教授这位是……”。  
叶红随即给我们互相作了介绍。刘富强紧紧握着我的右手,很高兴地说:“省里的大领导驾到,我家这陋室生辉,荣幸荣幸!”  
我自卑地摇头道:“惭愧惭愧,咱可不敢冒充什么省领导!”  
叶红说,梅作家梅记者一是来采访刘支书的先进事迹,二来是求刘支书帮忙买几斤高山雪茶。这还得仰仗刘支书大力支持与帮助。  
“哪里哪里。岂敢岂敢!”刘富强谦逊地说:“本人定当尽全力搞好服务,搞好服务嘛,应该的,应该的,请二位领导指示就是。”  
等叶红详细地谈完请求后,刘富强面有难色地回答道:“哎呀!这么大的雪怎么采茶叶啊?再说即使能采到茶叶,可上高山的路被积雪埋了几尺深,怎能上得到高山的茶园啊?怎么办?”说着便不停地吐着“满天星”烟圈儿。  
“万一有困难就算了!”我理解地说,“打搅刘书记啦,谢谢,谢谢!我回去再想办法吧。”我准备起身告辞,问:“现在镇里还有到县里的班车吗?刘书记!”  
刘富强抬腕看了看手表说:“现在都是下午四点钟了,哪还有班车呢?何况天落着这么大的雪,听说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都封路禁止通行了。我看这样吧,明天再想想法子,争取爬到高山茶场上去看看再说,总之是既来之则安之。只是我们这穷山村的条件不能与省城比,就委屈大作家一晚上行吗?”  
“那就客随主便吧!”叶红对我说:“大作家也难得来一趟这里,就听刘支书安排好不好?再说,您不是还要采访刘支书的先进事迹吗?我们刘支书可是全县、全市的优秀共产党员、红旗村支书哩!明年刘支书能否评上全省红旗村支书,就全靠梅大作家的生花妙笔,锦上添花啦!”  
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行,我就按叶教授、刘书记的指示办。”  
晚上,刘富强支书设宴款待了我和叶红,吃的大多是野味,如红烧野猪肉、野山羊肉、天鹅(大雁)汤、鲜鱼杂碎、猪肚、墨鱼汤等等,喝的是贵州茅台酒,还请来镇委书记、镇长等领导作陪。其规格之高,是我不敢想象的。  
这一夜,我和刘富强深谈至凌晨四点,边饮茶、抽烟,边闲聊,很是投缘。我决定回省城后,为刘富强写一篇报告文学,争取上省报,算是不虚此行,给朋友叶红一个交代吧。  
次日上午九时,我拿出五千元钱作为劳务费,请刘富强书记发动村民上山道铲雪。刘富强死活不肯收我的五千元钱,说:“大作家这不是打我刘某人耳光子么?我们村再穷,这点劳务费还掏得起吧?!”听他说得真诚,我只好作罢,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经过一百多名男女劳力一个上午的铲雪奋战,下午2点左右我和叶红、刘支书终于来到大雪覆盖的高山茶园。  
茶园四面群山环抱,云雾缭绕。唯一的一幢木房飘着袅袅的炊烟。刘支书介绍说,这是承包村里这个茶园的农户,主人叫冯兰春,是个寡妇,带着三个女儿,大女儿在哈尔滨工业大学念书,二女儿在县城重点高中读高二,三女儿又聋又哑,叫兰草,年仅十二岁,没上过学。村党支部之所以将这个茶园承包给冯兰春,目的是扶贫扶智扶本,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体现共产党的温暖。  
原来是这样。我对刘富强支书的敬意油然而生。我想,这又是写刘富强报告文学的又一个好细节、好素材。  
冯兰春的两个大女儿还没有回来,在家里陪伴她的只有三女儿哑巴——兰草。兰草长得像她妈妈一样清秀漂亮,见了我们羞得满脸桃花,低着头不停地往她妈妈身后躲。冯兰春不好意思地说:“这闺女没见过世面,怕见生人。虽说她又聋又哑,可心里还算明白,又能吃苦耐劳,像采茶呀、锄地呀、喂猪煮饭呀这些家务事全靠这哑巴闺女,要不是有她这个帮手,她的两个姐姐就念不成书了。唉,这闺女就是命苦啊,那年她发高烧时,如果能及时送她去医院治疗,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冯兰春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我顺便问了问她的家庭收入情况,她说:“托共产党的福,托刘支书他们照顾,每年茶园的纯收入有一万多元,加上县民政局、扶贫办和镇里、村里的扶贫款物,生活上能过得去,等两个大闺女毕业找到工作就好了。”  
面对这位勤劳坚强的农村大嫂,我也对父亲的案子充满了信心。“天无绝人之路,事在人为嘛。”  
我和叶红陪着冯大嫂顶风冒雪在茶园里,将一棵棵茶树上的积雪摇下来,一连干了三天。兰草专门负责将茶树上的嫩芽采摘下来,并连夜在平底铁锅上用文火进行炒制。每当我看着兰草那双嫩葱一样的小手冻得又红又肿,像小面包的样子,心里很是疼惜,深感对不住这个残疾的山村小女孩。如果不是为了救父亲于水火,我怎么也不忍心要她冒着风雪严寒,遭这般活罪!  
第四天上午,我带着凝聚着兰草历经千辛万苦采摘制作的一斤“六月雪”极品茶叶准备回程了。在此之前,我给一平打了电话,请求他将我的那件“传家宝”卖了,无论卖多少钱,由他拍板作主。另外嘱他给我的银行卡上打进一笔钱,有急用。一个多小时后,一平回电话说,遵嘱将现款已充到我的卡上,嘱我去银行查一查,不会有误。同时,一平告诉我,他已将玉如来佛变卖了,卖了一笔我不敢想象的巨款。款已到位,要我给他发奖金。我说没事,听大律师吩咐。  
临行前,兰草不停地对我打着手势,她妈妈翻译说,兰草是想我带她到城里看一次电影,这闺女长到这么大,还没有看过一次电影哩。  
我又是一阵揪心的疼惜,捧住兰草冻得像小面包一样的嫩手,郑重地承诺道:“叔叔春节后一定来带你去省城看电影,让你看足看够。同时,叔叔带你去省城上聋哑学校,所有费用由叔叔负担。好吗?”  
兰草听了她妈妈的翻译后,高兴得手舞足蹈,那双黑亮、清纯的眸子闪烁着希冀之光,不停地含笑点头。  
我摸出一平为我充值的银行卡,双手递给冯大嫂说:“嫂子,首先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你们母女俩的鼎力帮忙,过完年后我一定来接兰草去省城看电影念聋哑学校,我们一言为定。第二呢,我带的现金有限,都在这里,全部给你们。这张卡上有一笔钱,钱不算太多,就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卡的密码是123456,你随时到建设银行去取,按对了密码就可以取到钱。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和手机号码,随时可以和我联系。好,过年后再见,祝你们全家春节愉快!”  
也许是一平大律师的雄辩才能,也许是父亲的犯罪证据不足,也许是那斤“六月雪”起到神奇的作用,父亲后来逃过死劫,只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捡回一条老命。  
父亲的案子尘埃落定后,我没有食言,在叶红和一平的陪同下,专程来到那个高山茶园接兰草去省城看电影上聋哑学校念书。  
万分遗憾的是,我们再也没有见到兰草。兰草的妈妈冯大嫂告诉我们,就在我离开他们家的当天下午,兰草就突发高烧,送到乡镇卫生院,医生说是重感冒需要住院治疗。兰草在镇卫生院住了三天,仍然高烧不止,昏迷不醒。然后只好送往县人民医院,谁知在路上就不行了。听说是因肺部感染而死。  
伫立在兰草的小坟前,我悲痛万分,泪水纵横……  
我对冯大嫂说:“兰草是为我冒雪采茶而丢命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冯大嫂只是饮泣,连连摇头,任何要求也没有对我提。这是我怎么也没有料到的。尽管如此,我怎么也不能一走了之。于是我找到刘富强支书,谈了自己的想法和恳求,请他作为见证人,与冯兰春大嫂签一份协议书:“负责承担冯兰春大儿女、二女儿全部上学费用,直至他们大学毕业。如果我不能按时兑现协议书条款,我甘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  
拿着协议书的冯兰春,最终没有留下协议书,而是将协议书退还给了我。  
她对我说:“大兄弟,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大嫂我虽说没念多少书,但确信我的眼睛没有瞎。协议书就不必写了.我想这样吧,如果你不嫌弃,我家大闺女、二闺女就结拜你为干老子吧?往后她姐妹找你帮忙的事肯定不会少。你说好吧?”冯大嫂满脸信任地看着我。  
这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我心里很感动,便深深地给冯大嫂鞠了一躬。  

梅贤玉,湖北阳新人,1958年出生,本科文化程度,湖北省作协会员,曾在《人民日报》《湖北日报》《青年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60余万字,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作品集两部。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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