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三村” “三村”非村,大号“府前小区”,雅称“松林广场”。东城有我的至亲,三村住着我的老娘,我常回三村。早年觉得东营很远。从老家去趟东营,如果赶上雨天泥泞路滑,先从东北央与家人用独轮车推着孩子和行李,扛着自行车到庄西头,骑行去公社驻地雇辆三轮车,到县城才能坐上四个轮的公共汽车,倒上倒下若干遍,晃晃悠悠一整天,天傍擦黑儿才到东营西城。寡见少闻的我那时就笃定:越往外走车轮子越多,感情城市与农村的区别就在于车轱轮的多少。曾经以为市政府很远。直到20多年前父母惜别老家,移居东城,家就安在三村,我才知道市政府其实很近,近到家与市政广场相隔只有一道不足三公分宽的透明铁栅栏;近到我每每回家早晨起床后总是小跑到市政广场西南隅的男厕蹲点;近到周末午睡总能让广场喷泉的音乐把我吵醒。就连以前从一轮递次坐到四轮折腾一天才能到达的东营,其实离老家不过间隔一个“小二”——央上一村到东城三村。遥想当年,为了跳出农门离开农村,我高考两度填报北大,两次名落孙山,不得已末了还是上了个中专。北京当然没有去成,倒是阴差阳错扎根在了北镇。二十七年之后,女儿不负家望,一步跨进燕园黉门,在博雅塔下未名湖旁与北大北大了八年。一朝北大,终身北大;一人北大,全家北大,算是圆了老徐家的北大梦。再后来,定居北京的女儿生了三胞胎,正好我离岗赋闲,正好我想回三村伺候老娘,正好就在这个当口儿,我不得已“漂”到北京,带薪打工去了。那些年,尤其三宝三岁前,我最大的奢望,是脱了衣服睡宿觉,坐着座位吃顿饭。辛苦到这么狼狈,还心心念念挂记着远在三村的老娘。直到三宝入了学,老伴退了休,我才得以转身回到三村,回到老娘身边。住在三村,既能领略到城市的车水马龙、霓虹魅影,也能吮吸到老家的乡土气息、烟火味道。三村有文化传承。大凡建制较晚的城市,都有农村演化城市,城市同化农村的特质。这种半城半乡、不城不乡、亦城亦乡的状态会内化演绎相当一个时期。农村的民俗陆续继承了过来,城市的风化慢慢渗透了进去。就像就着辣疙瘩咸菜喝XO,东西方两种文化在肚子里交融的感受别有一番滋味一样,传统乡土文化与现代都市文明一经碰撞,也能迸发出异彩的火花。长期适应农村生活的老人,去到大都市都有诸多不适应,但到了滨州、东营这等城市,水土贼服,鲜有违和感。文化层面是这样,经济业态也是如此。城市不大,五脏俱全,既有“万达广场”和“吾悦城”这样的商业航母,也有“煎饼果子”和“麻辣烫”之类的平民简餐;既不乏高端大气的文博场馆,也偶见耍猴卖艺的街头戏法;更别说躲开城管游走着摆摊儿的、骑着三轮走亲戚遛弯儿的,挑着扁担串胡同叫卖的、楼前楼后扯根绳晾晒的、挖开绿地种瓜果蔬菜的、应酬结束再去街边撸串儿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在北上广深恐怕很难寻觅到此番景致。从农村走进城市的人都有一种切身体验,土就是土,洋就是洋。但土洋结合、东西混搭未尝不是一种别样文化。我在三村就见证过一场中西合璧的婚礼,撇开排场、铺张不谈,与奢侈、腐败无关,单是那种花样繁复、事无巨细的礼数,足以令人瞠目。老年头的传统议程一项不少,现代化的西方礼仪如数拿来。土,土至最原始的繁文缛节——低调、含蓄、接地气;洋,洋到最FASHION的崭新花样——高端、霸气、有魔力。一场婚礼落幕,多花几倍的钱,多操若干的心,喜主花钱受累但心甘情愿,新人表演遭罪却乐此不疲。三村有烟火味道。虽然地处最东营最东城的繁华中心,距离老家百余华里,但在三村时常与同乡邂逅。我在《村后那条蜿蜒的河》一文写到:村后“一干废弃的坝体,土壤熟腐,不酸不碱,种啥长啥。东营建市之初,所处区域土地严重盐碱,绿化用土基本都是从村后废弃的一干坝体取土置换。不夸张地说,是一干成就了东营新城这座园林化城市。这年头,连土坝都’农转非’了,央上人,也随着一干进了城,打工的,置业的,看家带孩子的都有。他们无论经商、创业、贸易、从政,都干得风生水起,成就不凡”。当然,居民移居市里的主要因素还是老百姓日子富裕了,用手头的积蓄在市里置办了房产。新时代的东营农民,老家有老屋,新城有新房,周末回老家休假,周一来市里上班,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人在东城,无论广场舞伴、市集偶遇、晨夕练友、甚至左邻右舍,一论,要么同乡,要么一县,要么有老亲牵连。两年前,妹妹通过中介找了个保姆伺候老人,老娘越打量越觉得熟分,一问,“保姆”竟然是她亲娘舅的孙女。三村栅栏外、市政广场花池旁,一帮帮一伙伙,定时定点打卡的老头老太们,指不定都是庄乡,多数能喊出名字,甚而能论上辈分。虽然置身广场,在市政大楼全角度俯视之下,交流的话题却是东坡的庄稼收成咋样,西园的菜果长势如何,祖传的老宅卖给了谁的孙子,谁谁的媳妇二胎一下生了俩,等等,都是老家、老屋、老街坊的家常呱儿。在北京居住小区的业主群里,耗费版面最多的莫过于养宠物与不养宠物两大阵营的互怼。窃以为,饲养宠物无错,打扰别人不该。诸如遛狗不拴绳、不捡便、强调“我家狗狗不咬人”等等,都不对。三村不,三村的居民素养高,豢养的宠物也格外温顺。三村有浓浓的亲情。生活在一线城市,多年同住一个小区、一座楼,甚至一个楼道、左邻右舍,人是哪个国籍、哪个省份都浑然不知。三线四线城市就不同了,一家有事,一呼百应。谁家遇有婚丧嫁娶等大事儿,光是同乡同村,甚至同族血亲,就会一聚一大帮,姐妹兄弟,叔伯姑姨,口音相通,风俗相契,颜面相亲,思路一致,绝没有背井离乡的生疏、违和、见外、冷漠。三村是东城最早的居住小区,尽管房屋老旧,结构原始,但那是既抢手又惹眼的学区房。就这一张金字招牌,足以使得户主频繁更迭,房价打着滚儿飙升。和老人同时入住的老人儿已为数不多,前后左右邻居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入住不久就和老人成了忘年好友,几日不见心生惦念,就会扒住窗台瞅一瞅——大娘挺好么?在大城市,人们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与芥蒂,总保留着欲说还休的防备与戒心。三村不,三村没有这种城市流行病,邻里见了面是发自内心地打招呼,谁家孩子、老人跌倒了,毫无顾忌地扶起来、送回家,谁家晾晒的衣被落到地上,总有人给你捡起来、再晾好,谁家采摘了新鲜果蔬、做什么好吃的东东,主动送给左邻右舍分享,邻里和睦融洽得与庄里庄乡没啥区别。去年秋冬之交,我回三村陪伴老娘两月有余,也是我离家四十多年来第一次在老娘身边过生日。老娘膝下四代六十二口人,有三十五口在东营,河南、福建、江苏、辽宁、浙江、滨州都有,快五十年没聚齐过了。照老理儿说,老人在,子女不兴过生日,可老话又说,孩生日娘苦日,这顿饭就借花献佛吧。席间,欢声笑语,推杯换盏,儿孙绕膝,其乐融融。九十五岁的老娘亲手切分蛋糕,还得讲上两句,开心得跟孩子似的。回到北京,每当忆起这一幕,我心里总是暖烘烘的。(摄影 旅途) 滑动查看投稿要求及其他信息 东微编辑部: 顾问:陈谨之 鲁北 清泉 主编:郝立霞 副主编:张永君 郝立新 编辑:晓娣 娟娟 茶醉 文姐 投稿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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