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三、帕木竹巴政权 - 席卷前藏

　　5、席卷前藏

　　降服了雅桑、蔡巴两个万户后，绛曲坚赞终于挣脱出萨迦派为他设置的牢笼，帕竹政权开始迎着烈风振翅翱翔。

　　1350年2月，绛曲坚赞带兵长途奔袭贡噶(今山南贡嘎县)，并一战克之。以现代人角度看，贡噶和乃东真没多远，直线距离也就一百公里。但这对于帕竹政权却是具有转折性意义的事件，这是其政权挣脱雅桑万户阻滞后第一次向西拓展。而且，这时候卫藏地区战争的规模其实很小，出动上千人就是决定性的大战。所以，能够拓展百里之地绝对是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伟业。

　　和战场强势突进相比，绛曲坚赞依旧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与元帝国的臣属关系，惟恐步止贡后尘，遭到灭顶之灾。当他得知，元朝派遣了一位王子和一位宣政院的官员来西藏巡视，马上就和宣政院的官员取得了联系。

　　当他请求这位名叫南喀班院使[1]代自己向皇帝申述之时，院使却对他建议道：“你本人若能前往朝廷叩见皇上是最好的了，你若不能前往，则应派嫡传或其他干练之士，一切奏请将会实现。”

　　院使的建议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态度，按照惯例各地万户长是没有权利绕开萨迦官员直接向皇帝奏事的。这也是之前，绛曲坚赞为何极力拉拢萨迦派内部亲帕竹的官员，就是为了保持一条在皇帝面前给自己发声的管道。而现在，这位院使大概是已经了解到帕竹政权的强势地位，给了他一个直接上达天听的机会。

　　听从了院使的建设，绛曲坚赞马上派遣喜饶多吉和旺秋等人进京。元朝当时自己已经把国家治理的四处冒烟（第二年，1351年便爆发了席卷全国的红巾军大起义），根本没有心思顾及西藏内部的权力之争。了解了帕竹万户的实力后，元顺帝顺水推舟的承认了帕竹的地位，赐给“（绛曲坚赞）万户长所需的圆形银印章两枚，除开万户属民承担驿站、塘汛的差役之需外，一切差税减半。[2]”

　　虽然此时，元顺帝并没有赐予绛曲坚赞大司徒的官号，但这些封赏已经表明了元朝对于帕竹地位的认可。从此以后，帕竹万户获得了直接向皇帝奏事的权利，这对萨迦和其他万户来说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不过，蒙古王子和院使来到西藏对帕竹也不全是好事。没过多久，这两位上使自己掐了起来，以至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按照元朝律条，院使是宣政院（元朝掌管全国佛教事宜和藏族地区军政事务的中央机关）分支机构的首脑，拥有皇帝的钦命、官阶品级和大印，其权力应在王子之上。但王子手中却有一道文书，使他独立于宣政院之外。这就导致二人的权利边界发生了重叠，谁都想在西藏说了算，由此产生矛盾也就毫不意外。

　　老话说“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两位上使闹得水火不容，各个万户马上就面临了一个站队伍的问题。据说，因为帕竹在接待王子之时礼数不周，这位蒙古王子对帕竹本就心有瑕疵，这次他逼着帕竹表态不要归顺院使。

　　但绛曲坚赞也有苦衷，院使在他派人上奏的过程中给予了极大帮助，事办完了转身就翻脸，这种事情他还真是做不出来。帕竹暧昧的态度刺激了蒙古王子，他直接就把帕竹划到了敌人的阵营之中。尤其是，当王子派人暗杀院使南喀班，多亏绛曲坚赞送给他的护卫拼死抵抗才侥幸得脱。破坏了王子的好事，更让他成了王子的眼中钉。

　　眼看着帕竹和王子的关系越来越僵，其他万户可高兴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萨迦、雅桑、蔡巴，甚至止贡都迅速投入了以蒙古王子为首的反帕竹集团。

　　别的教派视帕竹为仇寇可以理解，止贡派也加入反帕竹联盟实在是有点令人啼笑皆非。这两个教派之间的渊源，我们之前已经讲过了，在此就不在赘述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便是帕竹成为万户后分家单过，两派之间依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公元1290年“止贡寺之变”时，蒙元大军进藏平叛，不但放火烧了止贡寺，帕竹主寺丹萨替寺也差点跟着遭了殃。按照绛曲坚赞的说法，“……贡巴仁多逝世后，贡嘎仁钦……被任命为止贡贡巴。那时我(绛曲坚赞)也照应他，两三年间，他对我言听计从，关系也不错，我去他那里时，……如同兄在弟处或叔在侄处一般融洽。”

　　但人是会变的，当绛曲坚赞和萨迦派撕破脸皮，被甲哇桑布（萨迦本钦）囚禁了93天。估计止贡贡巴一看，帕竹这是要完呐，马上转变了态度。“后来从我被本钦监禁直到获释期间，他虽装作扫'在我身上痛在他心头的姿态，可是到底关不关心，我们替雪（地名）的人各个皆知。我出狱之后，旺尊接任了本钦的职务。……旺尊怎样趾高气扬，贡巴贡仁也总是点头哈腰。”

　　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1290年的“止贡寺之变”让止贡派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但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渐渐有了复起的基础。眼看着当年自己身边的小兄弟，在前藏混的风生水起，心中的滋味就像是打翻了醋坛子。尤其是当帕竹军队长途奔袭拿下了贡噶(今山南贡嘎县)，这块属地当年可是止贡派的辖区，这下止贡派的眼睛更红了。

　　止贡贡巴派人来找绛曲坚赞对他说：“贡噶是止贡派固有的辖区，你应该把它还给我们”。

　　绛曲坚赞听到这个逻辑差点气乐了，心里想“止贡贡巴和旺尊眉来眼去，我还没吱声呢，还跑来向我要贡噶，你们止贡派心够大的呀！再说了，贡噶是我从萨迦手里夺来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这地方以前确实是止贡辖区，但止贡寺之变的时候，就被萨迦割走了，几十年都过去了，也没见止贡有什么动静。现在我刚刚抢到手，还热乎着呢，你们就来跟我说这个，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

　　他也没给止贡使者好脸，坚定的对他说道：“此地乃帕竹将士沥血而得，断不能拱手相让。”

　　止贡贡巴（贡嘎仁钦）被硬生生的撅了回来感觉很没面子，再加上萨迦仁钦旺尊不停的撺掇，止贡派反倒成了进攻帕竹的急先锋。他们派兵放火烧毁了藏拉雅朵地方谿卡，放火烧毁数十间房屋，掠走了周边的牲畜和属民。

　　绛曲坚赞顾全大局，并没有派兵追击，只是派遣使者到止贡控诉这种挑衅行为。止贡与帕竹的紧张关系，让萨迦派内部反对拉康拉章（旺尊）的势力都有点坐不住了，细脱拉章的大阿阁黎洛追坚赞和(前任)本钦旺秋贝试图出面调停两派之间的争端，没想到止贡贡巴根本不买细脱拉章的面子。在他看来细脱拉章根本不是拉康拉章对手，早晚都得完蛋。现在自己抱着旺尊的大腿，足以抗衡萨迦内部的这些杂鱼。

　　就在二人还在辛苦奔走调解的同时，止贡梅竹地方的千余军队再次进犯帕竹，纵火烧毁了“文”地的森林、牧场，洗劫谿卡，杀伤附近属民。止贡派连续不断的挑衅让绛曲坚赞愤怒不已，他一边派军队驱逐止贡士兵，一边修书斥责止贡贡巴贡嘎仁钦，表示既然止贡不念往日旧恩屡次犯境，那就和解谈判的可能了，双方在战场上见个真章，不死不休。

　　从两方对细脱拉章的态度就能明显看出，号称萨迦正朔的细脱拉章这时候已经混到了杂鱼的境界，甚至它另外两个拉章捆在一起，都不是拉康拉章的对手，以至于它的意志被曾经的小弟们直接无视。

　　两方的军队在“文”地的丛林山谷中展开，一场恶战下来，止贡大败。大量止贡士兵被俘，贡巴贡嘎仁钦也被逼入绝境，帕竹军队将他和侍卫堵在一个小山谷中团团围住。

　　这时候就看出政治家和将领的区别了，身为政治家的绛曲坚赞必须要从更高的视角来看待问题，他虽然修书措辞严厉，声称不死不休。但帕竹毕竟和止贡源远流长，结成世仇对帕竹也没有好处。真要是把止贡贡巴杀了，或者将其俘虏还真是很难处理。虽然止贡派现在跳出来在他面前挥舞牛刀，但绛曲坚赞的目光早就越过了自以为是的贡嘎仁钦，开始凝视后藏的神山幽谷。

　　他命令手下撤离山谷，放贡巴一条生路，但他手下可不管那么多，他们在路上列队围观，当贡嘎仁钦和手下经过之时，唱着歌嘲笑这些垂头丧气的战败者。

　　《郎氏家族史》详细记载这场战役的始末，“……我们杀死和活捉了以管家崔仁为首的很多人，也可以逮住和杀死贡巴本人，但放走了他……我派遣了以白仁为首的人，他们攻破了孜卡，抓获了很多的人，前后总共达三百六十三人……。”

　　攻克孜卡并俘虏三百多人，以当时的战争规模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大捷。丢失领土又被帕竹士兵嘲笑的贡嘎仁钦，回到止贡后憋屈的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世了，他去世后，释迦桑布接替他的位置，成了新一代止贡贡巴。

　　新任贡巴提出和谈、归还俘虏的请求，绛曲坚赞让止贡使者写下了保证书，释放了所有的战犯。他之所以如此大度，是因为他太了解止贡派了，“止贡人若知自己能打败我们，纵然世尊佛陀、帕木竹巴多吉杰布和三世估主降临止贡人也不会听从。若知打不过，必从他们一方中派来调停人。[5]”

　　所以保证书这种东西有多大效力，绛曲坚赞肯定心里清楚，战俘可以释放，但在战争中夺取的土地绝对不能轻易放弃。“文、沃卡、朵热、孜卡”这几个地方是两派争夺的焦点，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绛曲坚赞绝对不能轻易放弃。虽然止贡贡巴声称“若交出文、沃卡、朵热三地，要我(指止贡贡巴释迦桑布)磕一百个头也愿意”。但绛曲坚赞全然不为所动，一直牢牢的控制着这个地区。

　　不过，他也是有取有舍，在晚年他对子孙们交代道：“止贡人若不争夺文、沃卡和多热三地，虽然我们新得的封浩中我们领有孜卡，但可让他们拥有此地，我们要和平相处。”但那是在帕木竹巴政权已经干翻了萨迦政权，完全掌控前后藏，止贡派再也翻不起浪花的时代。而现在，吃嘴里的肉想让他吐出来，那就只有战场对决了。

　　1353年（元至正十三年）7月，在萨迦喇嘛衮邦巴的策划下，囊扎、止贡、雅桑再次结成反帕竹联盟。雅桑兵犯雅堆，囊扎进攻桑耶，止贡兵犯“文”地，分兵三路向帕竹进逼[6]。

　　面对严峻的战争形势，绛曲坚赞采取了先守后攻的战争策略，他命令“旬努尚波率领雅堆部队驻守哲木，纳协和文地的诸路军队防守各山头。以我为首的嫡系部队、雅达宇斯、充波洛陈等地的部队防守充都扎喀的山上山下”，同时他还严令各地守军凭险固守，不得擅自出堡野战。

　　止贡军队狂攻“文”地，都被帕竹军队死死挡住，只在城堡前留下满地尸体，绛曲坚赞见止贡军队士气受挫，派机动部队绕到后方发动突袭，前后夹击之下，止贡军队溃散。击垮止贡后，绛曲坚赞让人四处传扬战果，囊扎和雅桑见止贡溃败，只能各自撤军。

　　恼羞成怒的囊扎和止贡，在撤退途中大肆焚掠，甚至不顾绛曲坚赞的警告“那是吐蕃赞普兴建的寺庙，护法神威猛，而且属萨逝派经营”

　　放火烧毁了桑耶寺。这座建于吐蕃王朝时期的古寺，在经过后弘期复建后，再次被毁（第一次是吐蕃末年，朗达玛灭佛期间）。

　　囊扎焚烧桑耶寺的举动，令绛曲坚赞出离的愤怒，他亲率大军衔尾穷追，一直追到了后藏的谢通门。在他的打击下，囊扎损失惨重，当追到谢通门时，这里已经是萨迦细脱拉章头领甲哇桑布的属地。当时，甲哇桑布已经在和拉康拉章的争夺中败下阵来，他不得不和帕竹结成联盟以期共同抗衡旺尊等人。双方约定，次年在贡嘎举行盟誓会议，来解决日后协调上的一些问题。

　　在得到了甲哇桑布会盟的口头承诺后，帕竹军队缓缓退去。回军之际，绛曲坚赞还扫荡了前藏其他不甘臣服的区域，占领了甲喀日山、宇孜扎，并再次痛击了由雅桑万户长崩扎卧亲自率领的约850人左右的部队，占据了伦波孜。随后帕竹继续进军，横扫阿握陀、谢喀尔等地的谿卡[7]。从此之后，前藏地区所有万户都拜服在绛曲坚赞脚下，再也没有人敢触动他的虎威。

　　[1]、《元代西藏史研究》__伯戴克（意） 张云译；[2]、《朗氏家族史》__大司徒·绛曲坚赞；[3][7]、大司徒绛曲坚赞生平再研究__吕崇民；[4][5]、浅论大司徒绛曲坚赞的文韬武略_布桑；[6]、《西藏通史》__陈庆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