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帕竹末世 ![]()
1499年,仁蚌巴·措杰多杰在以“替东”(摄政官)身份执政九年后,迫于其他势力的压力,将执政权重新还给帕竹郎氏后裔。 12岁的阿旺扎西扎巴成为了新任第悉,为了他的上台,前后藏政治、宗教势力进行了长期博弈。虽然,阿旺扎西扎巴得以接任第悉,但在他执政的初期,地位比一个傀儡也好不了太多,仁蚌巴家族依旧是卫藏地区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虽然交还权利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足的,好歹阿旺扎西扎巴也是个第悉,名义上的领袖。仁蚌巴家族还是在乃东城堡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还把仁蚌巴·顿月多吉的妹妹献给他为妻。 这一幕我们已经在很多第悉身上都看到过,仁蚌巴家族几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垄断了第悉身边的女人。因为按照祖上(绛曲坚赞)的遗训,帕竹领袖是没有必要多娶王妃的。 从史料上看,似乎历任第悉都遵从了这一祖训,并没有三妻四妾到处留情。但这样造成的结果,反倒是仁蚌巴几乎成了御用外戚。阿旺扎西扎巴可能从心里说,并不想娶一个仁蚌巴家的女子为妻,但娶谁不娶谁,真不见得他能自己说了算。 按照史料的记载,公元1512年(明正德七年),阿旺扎西扎巴重新获得了明朝的册封成为新任阐化王,之前那次藏僧的私自授予肯定是得不到明朝认可的,否则那个倒霉的藏僧,也不会因此差点丢了性命。 但明朝的册封并没有解决多少问题,他和仁蚌巴之间的仇怨依旧愈演愈烈。1509年,第悉与桑岱哇的官宦发生了纷争,身为重臣的仁蚌巴不但没有支持自己的君主,反倒派出使者给第悉带来了言辞激烈的信函。 有意思的是在藏文史料中,称呼仁蚌巴的使者为“凶猛的金字使者”。这种称谓,一直以来都是用在中央政府(元、明)使臣身上的,这次用来称呼仁蚌巴的使臣还特意加上了“凶猛的”进行修饰,可见仁蚌巴使臣的跋扈。 和跋扈的使臣一起到来的还有仁蚌巴的军队,他们将第悉的军队从桑岱哇地方直接驱逐了出来。这种情况让阿旺扎西扎巴极为愤慨,可他除了能在城堡中摔几个杯子以外,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 次年,出身于仁蚌巴家族的囊索措杰巴在雅隆去世,正值举行超度法事之季,仁蚌阿旺南杰却集结军队要进攻耶拉真哇地方。第悉派使者竭尽全力劝他们退兵,可顿月多吉(阿旺扎西扎巴的大舅哥)并没有给第悉留一点面子,当面就把第悉的使者撅了回去。 顿月多吉狂妄的态度就连他的盟友却吉扎巴(噶玛噶举红帽系第四世活佛,时任丹萨替寺京俄)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劝说道:“第悉再年轻也是帕竹的领袖,不管怎样他对流浪者、诸代本,包括你们仁蚌巴都是很宽厚的,现在弄得这么僵,对谁都没好处,如果你献上一座宗溪作为赔罪,双方能够和解,这是上策。”[1] 顿月多吉见盟友都劝阻自己,可能也觉得做的有点过分。他将京俄与第悉迎请到扎达地方,亲自向第悉赔罪,向他献上了大量财物和恰隆巴地方作为补偿。 可惜,年轻气盛的阿旺扎西扎巴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他对于仁蚌巴的跋扈依旧恼怒不已,草率的处理顿月多吉献上了财物,将它们转手赐给了桑耶的属地,他还毫不吝惜地又将各种恺甲献给了寺院中的护法神、土地神。却吉扎巴见第悉这么不识趣,也很恼火,他带领弟子去了拉萨北部的羊八井寺,不想再趟帕竹这摊浑水。 1515年,桑岱哇地方再次发生战乱,仁蚌巴和第悉两方的军队在雅堆地方大打出手。仁蚌巴的军队抢先占据了高地,向山谷中的第悉军队发动了总攻。眼看着第悉的军队即将溃败,琼结巴的援军及时赶到,将战场态势重新拉回了均势。 为此,仁蚌巴对琼结巴极为愤恨,声言:“琼结巴是夺取我们仁邦 巴的主要法官这一职务之人”。并遣使来到乃东城堡,要求第悉罢免琼结巴的职务。阿旺扎西扎巴当然不能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本来支持自己的宗本就没几个,再罢免了琼结巴,第悉更没的混了。双方在乃东唇枪舌剑,闹的不欢而散。 眼见谈判解决不了问题,仁蚌巴决定干脆和第悉摊牌。他们集结军队,准备兵犯前藏军事重地雅堆。仁蚌巴粗鲁的举动,引起前藏各个宗本集体的愤怒,就连身在羊八井寺的京俄却吉扎巴都警告仁蚌巴说:“(发动)战乱不好”。 但仁蚌巴对京俄的警告置若罔闻,执意要挑起战争,前藏所以宗本在第悉的号召下,同仇敌忾组成联军,迎击仁蚌巴的军队。双方在卡热和博峪曲等地大打出手,出乎仁蚌巴的意料,前藏军队表现出极强的战斗意志,拼死抵挡住了仁蚌巴军队的攻势,战争态势形成僵持,谁都没有能力彻底击垮对方。 在这种情况下,京俄却吉扎巴再次出面了组织了和谈,双方达成了前后藏三年不发生战乱的协定。 虽然双方达成了停战协议,但仁蚌巴家族却认为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两年后(1517年),他们悍然撕毁协议,兴兵讨伐江孜。江孜虽然处于后藏地区,但一直以来都是第悉的支持者,每次前后藏间发生冲突,江孜都在后藏地区出兵骚扰仁蚌巴,配合第悉的军事行动。这次,仁蚌巴家族决定彻底解决这块噎在喉咙中的硬骨头。 乃东的第悉政权,如何能够坐视这个后藏最重要的盟友覆灭?当仁蚌巴发动了江孜之战后,阿旺扎西扎巴马上召集支持者援助江孜,虽然直接进兵后藏援助江孜,确实力有不逮,但围魏救赵这种计谋,藏族同胞也懂得。 琼结巴仁钦杰却为首的第悉大军开到娘堆,甘丹巴的将军索南杰波率吉雪和膨波的军队开向襄(南木林),两军形成钳形攻势,将仁蚌巴留在前藏的军队全歼。仁蚌巴被迫接受和谈,再次与乃东签订了为期一年的互不侵犯条约。[2] 经此一败,仁蚌巴家族可谓遭受重创,后藏的硬骨头江孜没有拿下,前藏势力也大为受损。阿旺扎西扎巴重新掌控拉萨河谷后,废除了仁蚌巴的禁令,邀请二世达赖喇嘛根敦嘉措主持拉萨祈愿大法会,格鲁派三大寺的僧人得以重新参加法会。同时,还将帕竹在哲蚌的一座名叫“朵康恩莫”的宫殿献给了二世达赖,这座后来被改名为“甘丹颇章”的宫殿,在格鲁派组建自己政权的时候,成为了政权的名称——甘丹颇章政权。[3] 阿旺扎西扎巴执政期间,西藏地区的形势极为混乱,前后藏之间虽然 多次缔结互不侵犯条约,但双方都没把协议当回事儿,战乱不时便会爆发。 前藏内部也不太平,贵族之间、教派之间的冲突连续不断。1524年,帕竹与达垅巴之间发生了战争。1525年,达垅巴又联合托喀哇一同攻打帕竹,这两次冲突还没完全平息。1526年,格鲁派又和止贡派起了争端,止贡派的官巴贡噶仁钦鼓动工布和雪卡的军队夺取了甘丹寺在止贡地区的寺属庄园。作为格鲁派的支持者帕竹臣属内邬宗、第巴吉雪巴同止贡派的支持者兵戎相见,将这次教派冲突演变成了有四方参与的政教混合冲突。[4] 1530年,阿旺扎西扎巴好不容易和托喀哇签订了和平协议,总算是打断了达垅巴一条臂膀,没想到协议墨迹未干,上部地区的格鲁派僧人和噶举派僧人再度大打出手。这次史称“黄帽与红帽之争”的宗教纠纷,已经脱离了僧人互殴的规模,演变成寺院僧兵之间的大规模械斗。 冲突中,帕竹再次站在了格鲁派背后,这导致托喀哇地方的领主认为械斗是帕竹蓄意安排的,就是为了在宗教上打击他们一直支持的噶举派。结果,托喀哇和帕竹的关系彻底破裂。随后不久,止贡巴又和沃喀之间又爆发了流血冲突,再次将帕竹牵涉其中。 1537年,止贡寺派出军队进攻甘丹寺,兵至斡尔喀宗(这个宗的宗本是世代支持黄教的)地方,遭到了帕竹军队的伏击损失惨重,甘丹寺躲过了一劫。但恼羞成怒的止贡派,将止贡和墨竹地方的大小寺院十八座夺去,逼着这些黄教属寺改宗(把黄教属寺改为止贡派属寺),强迫寺院僧人改戴红帽。此后多年中,在噶举教派势力强大的地方,格鲁派的僧人们只得戴内黄外红两种颜色的僧帽出门。[5] 记载帕竹历史最为详尽的《新红史》(作者班钦·索南查巴1478~1554年,几乎和阿旺扎西扎巴同时代)写到1538年便结笔了,导致帕竹之后的历史变得极为模糊。 不过对于帕竹政权的历史来说,也关系不大了。因为帕竹政权已经是日落西山、临秋末晚,各地的宗本贵族表现出越来越明显的节境自立倾向。再加上各教派为了争夺资源,纷纷展开了残酷的绞杀,整个卫藏地区的百姓坠入了一段动荡的岁月之中。 公元1563年(明嘉靖四十二年)阿旺扎西扎巴去世,在位65年。[6]不过这个时间目前学界存有争议,因为藏文史书中对此没有明确交待,故现代的研究者们推算出的年代差别较大。 佐藤长先生认为是1564年,王森先生认为是1569年,牙含章先生认为1571年,恰白·次旦平措先生和尹伟先分别考证认为是1563年。[7] 按照《明实录》的记载,嘉靖四十二年(1563)的十月,曾有阐化王使者来到北京请封。阿旺扎西扎巴曾在1512年(藏历水猴年,明正德七年)接受了明中央王朝封授的阐化王的称号,不可能在1563年再去请封,而只能是新一任的第悉了。由此推测,阿旺扎西扎巴应该就在这个时间节点前不久去世。 按《新红史》的记载,继任第悉的是阿旺扎西扎巴的儿子东菊卓哇衮波。但属于他的时代,帕竹已经极度衰落,王室内部也开始出现分裂。五世达赖喇嘛在《西藏王臣记》中记载道,卓哇衰波的儿子阿旺扎巴在仁蚌巴及格丹巴等人支持下,出兵进抵哲巴宫寨(即乃东)将父亲从宫里赶走。阿旺扎巴出任第悉之职,卓哇衰波被迫出走温嘉地区。但不久之后,卓哇衰波又在支持自己的派系辅助下,重新回到了乃东。篡位不成的阿旺扎巴,只能带着支持者占据了贡噶地方。从此后,帕竹王室便分裂成了乃东派和贡嘎派两支,势力愈发衰败。 公元1565年,帕竹政权内部流传一个惊人的好消息,盛极一时的仁蚌巴家族被他的家臣辛厦巴·才旦多吉推翻。辛厦巴掀翻了仁蚌巴这头大象后,自称为藏堆杰波(意为后藏之王)。 帕竹第悉终于熬倒了仁蚌巴,但其实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辛夏巴和仁蚌巴的胃口一样大。随着辛夏巴的崛起,控制在帕竹第悉手中的区域越来越小,只剩下乃东周边区区几个谿卡。从实际意义上来说,作为一个政权帕竹到这时已经覆灭,再也没人把曾经辉煌的阐化王当回事儿了。 虽然没了权威,阐化王的帽子却一直保存在郎氏家族的手中,明史中保存着大量有关阐化王进贡方物的记载,仅万历一朝便达八次之多(万历十五年,1587年——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 一直到了清世祖(顺治)时期,帕竹第悉这个顽强的小强依然存在。清史中,保存着一份顺治写给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的诏书,其中提到:“联自即位以来,阐化王曾三遣人进贡,每次约千人。因其归化效力,故两赐救印,以示奖劝。今复遣坚错那卜来贡,兼持旧玉印一颗并故明所给敕书求换。” 也就是说,中原改朝换代十多年后,帕竹阐化王还曾上书清庭,拿着明朝颁发的旧印章和敕书,请求更换。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帕竹第悉和格鲁派的关系已经出现了逆转。格鲁派成为了清朝稳定西藏的盟友,就像当年元朝扶持萨迦那样,格鲁派领袖的书札可以随时上达天听,而帕竹第悉的申请却要由大臣层层转交。 虽然,五世达赖依旧在其自传中温情脉脉的写到:“而今乃东的首领虽然势力不振,但他依旧是西藏木门人家的大王,对于我们格鲁派的缘起和外部声望仍然不无益处。”[8]但第悉的权势,大概也就剩下关上门自娱自乐的份儿了。 举一个很有趣的例子,就能看出帕竹第悉的心态。公元1606年,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到乃东讲法,受到帕竹第悉阿旺索南扎巴的热烈欢迎。双方的随从在会见前商定,阿旺索南扎巴和云丹嘉措的座位相等(在西藏地区,坐垫厚度代表着地位的高低。一般来说班禅、达赖是五层坐垫、萨迦法王四层、噶玛噶举黒帽系法王三层半,这也代表着各位活佛地位的差别)。会见开始时,帕竹第悉的随从在二人的中间设置了一道屏风,等去掉屏风一看,帕竹第悉的座升高了。[9] 这件小事足以说明,帕竹第悉实力不济,却又心有不甘的心情。如果放在二百年前,坐的比格鲁派活佛高又怎么了?您教派的拉萨祈愿法会是第悉(扎巴坚赞)资助的,甘丹寺、哲蚌寺、扎什伦布寺是在第悉臣属的资助下创建的,禁止三大寺僧人参加祈愿法会的禁令是第悉(阿旺扎西扎巴)废止的,为了解决格鲁派和噶玛噶举派的矛盾,帕竹甚至不惜和仁蚌巴兵戎相见,就凭这些功劳就应该坐的比您高。 可惜呀,这些都是过往云烟了,当格鲁派凭借蒙古军队的帮助掌控了大局,帕竹这条历经风雨的小船,只能无奈的靠边站着了。格鲁派没逼着丹萨替寺和泽当寺该宗,没把乃东抢走,还留了块地儿,让第悉自娱自乐就已经算念旧了。 就连远在北京的顺治皇帝,也知道帕竹是只掉了毛的凤凰,对于第悉请封阐化王的要求没有回应,反倒置信五世达赖喇嘛,“闻阐化王久隶第巴(达赖的助手,总揽西藏政务),而屡次进贡仍称阐化王原名,今番进贡请换较印,又不奏明,前后甚属不符。”[10] 可以看出,这时清朝已经将帕竹当做格鲁派的臣属来对待。此事之后再无下文,清朝也没有再封阐化王这一封号,帕木竹巴的第悉、阐化王等名号从藏族历史上消失了。 [1][6][7]、《明代藏族史研究》__尹伟先;[2]、西藏帕竹地方政权的组织形式研究_达瓦玉珍;[3]、《西藏通史-松石宝串》__恰白·次旦平措;[4]、论西藏政教合一制度_东嘎_洛桑赤列;[5]、《西藏佛教发展史略》王森著;[7]、佐藤长:《帕木竹巴王朝的衰藏过程》,邓锐龄译;王森:《西藏佛教发展史略》;牙含章:《班禅额尔德尼传》;恰白·次旦平措:《西藏通史-松石宝串》,陈庆英等译;尹伟先:《明代藏族史研究》;[8][10]、《西藏通史》__陈庆英、高淑芬;[9]、《四世达赖喇嘛传》__五世达赖喇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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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墨夜他爹 > 《03 大争之世——割据时代的教派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