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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 | 板刀馄饨

 圆角望 2021-04-26
要吃板刀面,还是馄饨?这在《水浒传》里丝毫含糊不得。但在江南唐门咱家,却不是一个问题,因为有馄饨的地方,就有板刀。
  
在我读初中时,爷爷奶奶利用自家临街的房屋开了一爿小吃店,主营面条和馄饨。我在那里度过了我的青春岁月。
  
虽然每日的早餐由寡淡的白米粥升级为了面条馄饨,是我喜闻乐见的,然而伴随而来的,是我再不能好好睡到自然醒。每天早上5点半,小吃店就会迎来第一批客人。他们都是种植食用菌菇的,一早把菌菇打包售卖给菜贩子后,就来我们店里喝酒、吃面,算账,大声地谈笑。每天早上被他们吵醒以后,我就再难入睡。有一次我实在气不过,就从房间里冲出来,朝着食客们一通咆哮,把爷爷奶奶弄得好生尴尬……当时真是年少轻狂,鲁莽无知啊。
  
我高中毕业后,就进厂做了一名三班制工人,白天在家的时间居多。那时的我,工作没有考核任务,也不用去想前途未来,晚上陪爷爷喝点烧酒,听他说说年轻时经历的惊险故事,日子过得极其简单,现在想来,那段日子真是幸福快乐。
  
奶奶的小吃店生意一直红火,主要是因为用料考究:猪油必买厚厚的板油,自家熬制;猪肉只买后臀的“夹心肉”,馄饨馅全部手工刀剁……我大白天无所事事,店里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时,我也会撸起袖子上阵帮忙:剁肉馅、包馄饨、洗碗。我的爸爸是一个铁匠,平日里就打造各种农具,也打菜刀、锅铲之类的厨具,店里剁肉用的两把菜刀就是他自己打的。爸爸说,菜刀锋利与否,关键取决于两件事:一是要“好钢用在刀刃上”。菜刀的材质主要是生铁,只在刀刃上夹合进了一条精钢,刀用久后,等到把那条钢全磨掉了,刀也就不快了。二是淬火。这个全靠个人经验来把握,淬火时间太短,刀口太“嫩”,砍切硬物容易卷口;淬火时间太长,刀口太“老”,刀就磨不快。
  
我从前对我爸爸作为一名“匠人”的技艺水平,并无太大的信心。直到用了这两把菜刀以后,我才对他所从事的工作有了一丝敬意。这两把刀锋利无比,十分好使,一刀下去,绝不连筋带皮,而且分量适中,我靠手腕带动双刀,左右开弓、上下翻飞,剁完一案板的肉馅并不觉得累。而我对这种简单粗暴的工作也是由衷地热爱——只管动刀,不用动脑,更无须徒费口舌。
  
奶奶卖出去的馄饨常常受到客人的夸赞,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这手工剁出来的肉馅。倘若说得再玄乎一点,窃以为,我剁的肉馅,和我爷爷奶奶剁的肉馅,肯定不一样,一个嘴巴够“刁”的老食客说不定是能够辨别出来的。我在我最好的年纪里,一刀、一刀,把那种“一阳初生”的精气神,全部剁进了肉馅里。
  
自从奶奶的小吃店歇业以后,那两把菜刀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我再次见到的时候,发觉它们已比从前小了一圈,一副平淡无奇的样子,好像只曾切过青菜萝卜。后来老屋经历了危房改造,这一对“神兵利刃”就不复可寻了。
  
奶奶走了快有十年了。我婚后搬过几次家,家里的碗筷已换过好几茬,筷子笼里唯一长驻的,是一支扁平似韭菜叶的细长竹签,两边打磨得很薄,像一把裁纸刀。那是奶奶用来包馄饨的工具——当年她包的空心小馄饨可是一绝。“入水一煮就浮起在水面上,透过薄薄的馄饨皮子,里面一点淡红色的肉馅若隐若现……”单位有位女同事,好几次向我这样念叨。她小时候每天去幼儿园时路过我家,都要吃一碗小馄饨,至今念念不忘。只是今日的我眼神空洞、头发稀疏、身材发福,我诧异她竟还认得我,她说,只因曾见过我剁肉的模样……
  
一想到女同事心心念念的那碗小馄饨,我心底突然就生出一丝悔恨来——只恨当年一味贪图痛快,从来没有好好坐下来跟着奶奶学包小馄饨。如今,奶奶的竹签仍在,只是那一手绝活,早已如白展堂的“葵花点穴手”般,绝迹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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