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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景路:日本“风吕敷”的往事今生

 芸斋窗下 2021-04-26

“风吕敷”的常见纹样

那是一个周末的早晨,在家附近车站的站台上,邂逅了几位正在吱吱喳喳说笑着的女生。吸引我眼球的是她们拿在手上的水蓝色“风吕敷” (包袱皮儿)。看得出,里面包的是书本,应该是去私塾什么的。 白衬衫、深蓝褶裙,再配上水兵领和白袜黑鞋,以及手持的水蓝色包袱皮儿,立时就给人一种“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的纯净感,当然,还顺便感受到了年轻人独有的青春活力。

也是一个周末,在婚礼现场遇到了一位一身山葵绿和服的欧巴桑 (老太太),欧巴桑正捣扯着小碎步走向礼金记账处,吸引我眼球的还是欧巴桑手里拿着的与和服颜色堪称绝配的胭脂红“风吕敷”。不觉的就想起了曾在东京站点心店里看到的一种叫做“信玄饼”的点心,吸引我驻足的仍然是那小小“信玄饼”上各种花色的纸质“风吕敷”式包装,最外层还系有漂亮的小花结,精致到真就有点谁吃它我跟谁急的节奏了。

信玄饼

之所以对日本的包袱皮儿感兴趣,是因为看到它就会令我想起小时候看妈妈把洗好的衣物分门别类包进包袱皮儿,然后装进“炕琴”(即炕柜,一种东北土炕上盛放衣物等的家具)的情景。莫名的就有着一种亲切感。

查资料得知,日本最早使用包袱皮儿是在奈良时期,当时,在奈良东大寺的正仓院仓库里,就是把各种“伎乐” (在隋朝时期由中国传入日本的一种传统伴乐舞蹈剧,深受圣德太子喜爱,并对日本能剧产生了很大影响)用演出服装包进包布里,然后放入柜架上加以保管,称为“伽楼罗包”,而这种被称作“伽楼罗包”的包布据说就是日本最原始的包袱皮儿了。后来,笃信佛教的圣武天皇 (724~749年,日本第四十五代天皇)和光明皇后也把自己的衣物、美术工艺品等拿来正仓院存放,这些东西也都是用包布包好,并用汉字写上物品名称,然后分门别类放入正仓院专门的“唐柜”中保管。由此,正仓院也开始作为皇室仓库出了名儿。 只不过,当时这种包布还不叫风吕敷,而是笼统的称之为“包物”而已。

用于包装礼品的日本“风吕敷”

到了平安初期,这种“包物”也开始被称为“平裹”或“平包”。斯时,平安女子把这种装入物品的“平包”顶在头上搬运的形象,已经被描绘进了扇画。至平安中期,在辞书《和名类聚抄》中又称这种“平包为“ころもつつみ” (读若“烤老猫吃吃米”,汉字写做“古路毛都美”)。不过,想像着平安女子身穿和服头顶包袱那风姿绰约的形象,倒确实够美的,就不觉会与打小儿看惯的家乡女子把装满物件儿的包袱皮儿顶在头上走路的袅袅婷婷风姿重叠……因老家与朝鲜接壤,当然,小时候也会经常看到生活在中国境内的身穿民族衣裙头顶包袱的朝鲜族女子飘然于大街小巷的身姿。现在联想起来,这三国女子的“包袱皮儿”在过去的用法倒是莫名的神似,颇有“包袱皮儿”三国演义之风。 不过,倒还真不知这包袱皮儿到底是谁传给了谁,当然也有一个更大的可能,那就是三国女子都是发乎于自然而使然的,根本就不存在谁传给谁这一说。

《和名类聚抄》

室町幕府时期,时任幕府大将军足利义满心血来潮建了一个叫做“大汤殿”的大澡堂子,造完了得显摆呀,于是,他广邀各领国“大名 (诸侯)”一起来混浴,因那时还没有供洗浴客人专用的更衣柜等,为免脱下的衣物混淆,足利义满就命各大名用绘有“家纹 (家徽)”的布把自己的衣物包起来,据说,这就是日本人把包袱皮称为“风吕敷”的缘起。

“风吕” (日语假名写做“ふろ”,读若“富喽”)者,即澡池、澡盆之意也。史料记载古时候日本人把天然温泉所在地称为“窟”或“岩室”,而这里的“室”的日语发音就为“むろ” (音若“仫佬”),后来有了“风吕”后,就把“风吕”也称为“仫佬”了。不知不觉间,这个“仫佬”就莫名其妙的被谐音成为了“风吕”,这就是“风吕”由来的一说;还有一说则为因古代日本在烧制抹茶点茶时,烧水使用的“锅”称为“风炉”,而“风吕”与“风炉”音近,故此,据说“风吕”就是由“风炉”谐音而来。至于“风吕敷”的“敷”,本意乃为“铺垫”之意。因室町时代流行“蒸风吕” (类似于我们今天的桑拿),在进“蒸风吕”前,要在门帘儿外地面上铺一块“菰” (草垫子)或木板以供脱衣用,那时候还只是单纯的称之为“敷”,是后来足利义满招属下大名们开无遮大会,这块草垫子才换成了带家徽的“布”,也才有了今天的“风吕敷”之称,而且其功用还逸脱了只是澡堂子外铺的那块布的范畴,既要当“脚垫儿”,又要做“擦脚布”,最后还负责把换下来的脏衣物包裹上带回家。 可见,斯时,这块“风吕敷”就像“北京烤鸭的”一鸭三吃般,已经拥有了“一布三用”的功效,而且还算是回归到了当年圣武天皇在正仓院寄存衣物时的“包裹”功用范畴,当然,名字也由土里土气儿的“包物”升级到了貌似高大上的“风吕敷”。

这一习俗传到了江户时代,随着“钱汤 (公共浴池)”的诞生并迅速繁盛起来,风吕敷也快速普及开来。那时的江户人进出钱汤,基本都是人手一个包袱,装着换洗衣物和入浴用具。精明的江户商人们目睹着那些夹着包袱趿拉着木屐走向钱汤的人不由眼光发亮,由此看到商机,于是,各式各色的“风吕敷”以及由其衍生出的包装礼品等其它用途的包袱皮儿也纷纷涌上市面。自此,本是擦脚布的风吕敷开始渐渐风光无限起来……

进入明治时代,随着西风东渐,西方的先进工业技术也被广泛用于日本的制造业,因此,绘有“唐草文样” (花鸟风月图案)的风吕敷也得以大批量生产。据说当时甚至有连小偷偷东西背的包袱都是印有“唐草文样”图案的,也因此,印有“唐草文样”图案的风吕敷在当时也被戏称为“泥棒风吕敷”。“泥棒” (假名写做どろぼう,音近'逗老鸨’)者,小偷之意也,所以,这个“泥棒风吕敷”实际指的就是小偷作案时包裹赃物用的包袱。

大正时代短暂,风吕敷作为包袱皮儿的功用虽没什么大的变化,但作为赠答礼品用包装的一种,在商家的挖空心思下,却使得日本赠答礼仪文化得以发扬光大了。如当时的喜事用红色,表敬用紫色,丧事用蓝色,还有庆弔皆宜的山葵色等等都已定调。

昭和前半,也许是受战争影响吧,风吕敷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除去家用物品包装和作为真正的洗澡间垫脚垫儿之用外,各类纪念品和礼品包装也依然在使用着它。但到了昭和40年代以后,随着百货公司开始提供纸制手提袋和西方皮革包的进口,包袱皮儿就有点包不住了,而等到塑料袋开始了普及使用,作为包装用的风吕敷则正式开始走向末路了。至如今,已发展为只是作为赠答品的附属包装的需要,以及部分人的个人包装物品使用在维持着风吕敷这个夕阳产业。

由以上风吕敷的发展脉络来看,可以说江户后期明治时代乃至大正时期,风吕敷可谓是无处不在:去钱汤洗澡要用它,这块风吕敷即包裹换下来的衣物也担负着擦脚功能;在家里它还是主妇们管理、整理家庭衣物等物品的最佳工具;出门购物同样给那时的日本人带来了很多便利,即可做购物袋,又可做搬运小件行李的包裹。据说当时的公务员们当然没有现在的公文包了,每天上下班都是腋下夹个包袱匆匆来匆匆往,靓不靓丽不知道,但应该可算是那个时代的一道风景线了。 总而言之,可以说风吕敷是在江户时期快速发展起来,而在明治、大正时代真正得到了发扬光大。

风吕敷传至今时,随着现代换衣处、更衣室的出现,人们在去温泉、钱汤泡澡时早已用上了公共浴池、温泉给每位客人配备的专用衣柜存放衣物,风吕敷作为在温泉、钱汤包裹衣物的功能自然早就用不着了。当然,作为出门必带的公文包的替代品时代也已一去不复返了。而随着现代家居家具收藏功能的更趋强大、细化,风吕敷作为保管物品的功能也在渐渐失去。因此,就目前而言,风吕敷最大的功用就是在一些传统日本人家里,作为真正的包裹物品的包袱皮儿而存在了;其次,则是如前文所述,一些女学生上私塾和和服女性参加礼仪活动时仍然有使用风吕敷的习惯;此外,就是为了美观而给一些物品、商品做装饰包装用,尤其是作为“礼包”使用。

包装红酒的“风吕敷”

——倒是现在的风吕敷在面料、大小、使用范围方面与过去相比,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点的。比如与过去的、棉布、麻布料相比,现在的风吕敷主要是由两种面料制成,即绸和绢。至于大小,最基本的为34cm×37cm近乎于正方形的长方形,称为一幅;比它大一倍则称为二幅,以此类推。据说,最大的有约两个榻榻米大小,包个海拔一米七八的人就都绰绰有余了。按幅之大小,日本人把风吕敷的用途还分门别类为婚礼包装、中元送礼包装、家用和外出用包裹等等,最大的据说是为地震、火灾时包裹家具用什而准备的,这个还真没见过。但无论是哪一种用法,在当代日本社会,使用包袱皮儿包裹着物品抱在胸前或夹在腋下行走于肆的景象也是相当的难得一见了,像本文开头介绍的那几位身着水手校服怀抱“风吕敷”的女学生,简直就是令和时代的一首风物诗、一道风景线了。

不过,近来风向貌似又有点开始转变了,随着人们环保意识的增强,美观、环保而又节俭且能包容万物的风吕敷又逐渐开始被人们所重视起来。比如在上海举行的国际礼品节上,精明的日本商家就把他们那包罗了绢、绸,甚至古时候使用的棉、麻布料制就的附有印花、刺绣、手绘、染色等大小不一风格迥异,集融通性与自在性于一体的包袱皮儿隆重推出。倒端的是让人眼前一亮重温了旧梦。试想,真能有一天,如果满街筒子的人都或夹或拎或顶着包袱皮招摇坊间,那不吝是东瀛街头重现的又一道江户老景儿了,没准儿,为此又能招徕大批游客访日,那可是复古江户、明治时代的现世演绎哦。不过,这个估计,估计也就只能是“估计”一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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