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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傳馨|千年流轉 古今珍希——快雪時晴帖流傳經歷

 伯乐书香小屋 2021-04-28

東晉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為傳世烜赫名蹟,乾隆皇帝列為「三希」之一,今為故宮院藏國寶名蹟。一九六二年故宮編輯《故宮法書》第一輯《王羲之墨蹟》所收〈快雪時晴帖〉說明中,曾詳考此蹟由唐至清流傳之緒,後人亦續有考辨論述。由於本帖經過數次裁剪重裝,文獻著錄紛雜,此外研究者對題跋文字及鑑藏印記的解讀不同或有疏漏,尚待釐清。本文以〈快雪時晴帖〉本幅及前後副頁的收傳印記與題跋為據,仔細檢視存印,發表新發現「褚氏」印,印證古代文獻著錄,重新梳理流傳經歷,俾益觀者認識此一具有一千三百多年歷史的珍希名蹟。 

 

從褚遂良到米芾 

「褚氏」印

〈快雪時晴帖〉流傳至清乾隆初期,敕編《石渠寶笈》初編(一七四五)時, 始將帖上收傳印記作了較完整的記錄,其中南宋內府所鈐「希世藏(誤為寶)」與「紹興聯璽」為最早的藏印,並記載「一印漫漶不可識」。《故宮書畫錄》(一九五五) 及增訂本(一九六五)均照錄《石渠》文字。 

《故宮法書》第一輯(一九六二)收錄〈快雪時晴帖〉,編者依據米芾( 一〇五一~ 一一〇七)的記載,指出:「帖在唐初曾賜丞相魏徵,有『鄭公之後印』(原注: 今不見。按應為鄭公之印),傳於褚遂良氏,有褚氏之印,今僅存褚字右邊『者』 字之半。……」 


圖1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局部  『者』 字殘印



仔細觀察本幅左下角,「君倩」二字題名左上方有「者」字殘印,其下尚有印痕。(圖一)徐邦達(一九八四)論此帖,未注意到此殘印,另引用周密(一二三二~一二九八)《雲煙過眼錄》及《志雅堂雜鈔》記載米跋本的藏傳(詳後),認為不是米芾所得「有褚氏字印」的一件。張光賓(一九八四)、穆棣(二○○二)論此帖,以及本院展覽圖錄《晉唐法書名蹟》 (二○○八)均載記此殘印,可與米芾記載相印證。 

「褚氏」印在南宋曹之格摹刻米芾舊藏的〈寶晉齋帖〉(一二六八)所收〈快雪時晴帖〉(圖二a)及王獻之〈十二月帖〉 (圖二b),很清楚的摹刻出來,兩蹟上下左右皆鈐有「褚氏」印;〈十二月帖〉左下角之印與「君倩」題名重疊,形式與〈快雪時晴帖〉墨蹟相同。再細察〈快雪時晴帖〉墨蹟右側上下,皆有一方半印殘留,印文雖然模糊,尚存有邊框與部分印文,對照〈寶晉齋帖〉所刻,這兩方半印應即是「褚氏」印的左半,上方「羲」字旁一印以電腦影像處理,可清楚辨識「衣」部與「氏」字印文 (圖三a),下方「想」字旁之印同樣也可辨識「衣」部與「氏」字印文(圖三b);左下角「者」字殘印與右方兩半印邊框尺寸經丈量均縱二公分,將左右兩半印合勘並調色顯示,即為「褚氏」印原貌。(圖三c) 此印歸屬於褚遂良(五九六~六五八),為目前所見僅存的褚遂良收傳印記。 


圖2a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寶晉齋帖〉卷5 上海圖書館藏
引自《中國法帖全集》11

圖2b
王羲之〈十二月帖〉〈寶晉齋帖〉卷7 上海圖書館藏
引自《中國歷代法書全集》19

圖3a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右上半印殘印(右圖為電腦影像處理)


圖3b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右下半印殘印(右圖為電腦影像處理)


圖3c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右下半印殘印與左下半印殘印合勘為「褚氏」印(右圖為電腦影像處理)


米芾先在蘇舜欽(一〇〇八~一〇四八)子激處親見此帖,載於《寶章待訪錄》〈目睹〉第一則:

右真蹟在承務郎吳郡蘇激處,集賢校理舜欽子也。帖尾有古跋君倩字及褚氏字印。 

其後易得此帖,載於《書史》:

右軍〈快雪時晴帖〉云:「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是真字,數字帶行。今世無右軍真字帖。末有君倩二字,疑是梁秀。縫有褚氏字印,是褚令所印。蘇氏有三本,在諸房,一余易得之;一劉涇巨濟易得,無褚印。  

依此,北宋時蘇舜欽藏〈快雪時晴帖〉三本,分由諸子傳藏,後米芾易得一本,帖末有「君倩」題字,並且在紙縫處有「褚令」所鈐的「褚氏」印。穆棣考此「褚令」 即是褚遂良。 
 
米芾題跋  
米芾從蘇激處易得此本的經過,見於《寶晉英光集》〈跋快雪時晴帖〉(卷七, 四庫全書本),文云: 
 
右軍〈快雪帖〉,見張彥遠《法書要錄》。本朝參知政事蘇公太簡家故物,唐賜魏丞相徵,故有鄭公之印。後又傳於褚遂良,故有褚氏印。蘇才翁、子美有跋及國老押署。一日駙馬都尉王晉卿借觀,求之不與,已乃翦去國老署及子美跋,著於摹本,乃見還。因詳錄得之之自。米芾審定。 

貞觀年間(六二七~六四九)褚遂良在內廷錄寫一份〈右軍書目〉,收在張彥遠《法書要錄》(約八五三以後)卷三,〈快雪時晴帖〉錄為「草(應為行)書」 第十一,不過注明為六行,與今本四行有異。依據米跋,此本〈快雪時晴帖〉,原為皇室賞賜魏徵(五八〇~六四三),鈐有「鄭公之印」,後傳於褚遂良,鈐「褚氏」印,宋初傳於參知政事蘇易簡(九五八~九九六)。易簡孫舜元(才翁,一〇〇六~一〇五四)、舜欽(子美,一〇〇八~一〇四八)有跋,並有易簡子耆(國老, 九八七~一〇三五)押署。王詵(一〇三六~約一〇九三)曾向米芾借觀,歸還後已剪去蘇舜欽跋、蘇耆押署,另裝於摹本。 

此則相似的跋文收錄於張丑(一五七七~一六四三)《清河書畫舫》(一六一六) 卷二,也刻入〈潑墨齋法書〉卷四、〈戲鴻堂法書〉卷三。(圖四)刻本較集本有多處衍文,並有紹聖丙申、丁酉紀年之謬誤;又誤稱蘇激為蘇易簡孫(應為曾孫)。四庫本附註已指出:「戲鴻堂法帖所刻或後人妄益」,徐邦達認為刻本所見米芾跋書蹟甚劣,應是偽蹟。 


圖4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米芾跋〈戲鴻堂法書〉卷3


又依米芾題跋,帖後還留存有蘇舜元的題跋,此外,原蹟也應有米芾此跋,今均不見。周密《雲煙過眼錄》有兩則相關記載,一是〈蘭坡趙都丞與懃所藏〉的「名書」下,記載一件〈王右軍快雪時晴帖〉;一是〈郭佑之天錫號北山所藏〉記載:「晉王右軍得告帖。又快雪時晴帖。皆真跡, 有米老跋,遂以名齋,且刻石。」又周密 《志雅堂雜鈔》記載:「辛卯六月十三日, 郭北山祐(佑)之細觀書畫於鑷子井提控家,……書之佳者右軍得告帖真跡、快雪帖真跡,……。」徐邦達即據周密所述,認為趙與懃(十三世紀前半)等所藏〈快雪時晴帖〉才是米芾舊藏本,與今本不是同一本。另外北京故宮藏趙孟頫為黃公望大字書「快雪時晴」(快雪時晴書畫合璧卷),卷後張翥(一二八七~?)跋,提到唐人硬黃臨張侯帖(即快雪時晴帖),有米芾跋,敘其傳本始末,字多朽闕,並有趙孟頫書其後,今已不可見。(註一)清王澍(一六六八~一七四三)也提出:「米老所收,與趙魏公所跋,(指今墨蹟本)各是一本。」(《虛舟題跋》卷四〈晉王羲之快雪帖〉) 

古代書蹟的後人題跋鑑藏印記在流傳過程中,經常遭分割裁切,拆配於偽本或其他書蹟後,王詵「翦去國老署及子美跋,著於摹本」是一例,〈蘭亭序〉陳鑑本(北京故宮)移配米芾跋贊也是一例。張丑《清河書畫舫》推測米芾題跋是在進入宣和內府時裁去:「……第前元章識尾,不知何時失去,完璧之難如此。……秘府裝池名蹟,往往剪去前人題識,故米元章所題書畫,向後輸入宣和內府者,其跋尾例皆不存,及觀〈快雪時晴帖〉卷,殆真是耶?」 此帖後副頁第五、六幅,王穉登(一五三五~一六一二)題跋(詳後),謂:「考宣和書譜,此卷曾入天府,後歸賈師憲。又嘗為米老所藏,米自有跋,今在韓太僕家。……」明確指出米芾題跋流傳情況。今本〈快雪時晴帖〉雖然已無米芾題跋,但從「褚氏」殘印,可斷定與米芾的關係。〈快雪時晴帖〉原與同樣有「褚氏」印及「君倩」題名的王獻之〈十二月帖〉相連,蘇家收藏前曾為「鹵僧守一」所藏。《書史》於〈快雪時晴帖〉後,接著記載王獻之〈十二月帖〉: 

晉太宰中書令王獻之字子敬,十二月帖,……元與〈快雪帖〉相連,蘇太簡家物,上有國老、才翁、子美題跋云:鹵僧守一所藏,先令以命服得之。子美子激,字志東,與余分藏,以書畫寶玩易之。 

現在除了前人已指出的本幅左下方「褚」字半印,再根據米芾寶晉齋收〈快雪時晴帖〉及王獻之〈十二月帖〉,重現右方上下殘印半印,皆是「褚氏」印,(鄭公之印可能因重裝被裁去,左上方褚氏印亦被裁去,因此左側補紙呈上寬下窄斜向紙幅)既印證了米芾的記載,確證由魏徵至褚遂良,以至米芾的流傳之緒,也提供了褚遂良鑑藏古蹟,鈐印模式的珍貴例子。 


「君倩」題名 
〈快雪時晴帖〉帖尾左下角有「君倩」 題名,與「褚氏」印部分相疊(見圖一), 米芾疑是「梁秀」;王元軍(一九九九)考論是唐高祖婿薛君倩,不過薛君倩(約活動於七世紀初)在書史上未見與書法鑑藏相關事蹟,是否為其人,存有疑問。穆棣 質疑米芾「梁秀」說,又從「褚氏」印與「君倩」題名相疊情形推論君倩即為褚遂良。 

褚遂良字登善,文獻與古蹟中未見使用「君倩」的相關記載。另從文獻記載與傳世實物來看,晉唐以來,內府收藏書畫,例有參與整理的鑑定者跋尾押署,如梁朝唐懷充、徐僧權、姚懷珍、滿騫,隋代姚察、諸葛穎、柳顧言、釋智果等,至隋代並加寫年號及月日款。〈快雪時晴帖〉帖尾的「君倩」題名形式與此類鑑帖人押署類似,不像是收藏者的題名。依前考,褚遂良在得到此件〈快雪時晴帖〉及〈十二月帖〉後,在兩帖四角鈐蓋「褚氏」印,作為鑑藏印記,應無需再題名為記。仔細觀察「褚氏」印與題名重疊處,尚有印痕疊於題名筆蹟上,可知是先有題名後有鈐印;又此題名有描摹痕跡, 推測是梁隋間鑑帖人的押署,唐初摹寫時一併摹入,至於為何人,已難於確證了。 
 
南宋內府入藏與散出 
「希世藏」印,「紹興」聯璽  

〈快雪時晴帖〉本幅右下角有「希世藏」印(圖五,參見圖三b ),左下有「紹興」聯璽(圖六),可知為宋高宗(一一二七~一一六二在位)內府收藏。至於其來源, 可能承自徽宗(一一〇一~一一二六在位) 宣和內府舊藏;或是宋室南渡後新收。 

查《宣和書譜》卷十五記載有〈快雪時晴帖〉,不過今本未見宣和印記,未知是否同一本。周密《齊東野語》〈紹興御府書畫式〉記載,紹興內府所藏,「凡經前輩品題者,盡皆拆去,故今御府所藏多無題識」。又云:「如有宣和御書題名, 并行拆下不用。」此外《宣和書譜》十五卷載有王羲之〈王略帖〉,十六卷有王獻之〈十二月帖〉,這兩件都是米芾「寶晉齋」珍藏名品,或是與〈快雪時晴帖〉一同徵入徽宗內府。 


圖5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局部  「希世藏」印

圖6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局部  「紹興」聯璽


另一可能是宋室南渡後新收。孝宗淳熙十二年(一一八五)詔刻〈淳熙秘閣續帖〉十卷,所收是南渡後續得遺墨,第一卷是鍾繇、王羲之書。(容庚,《叢帖目》引曾宏父、趙希鵠語)由於〈淳熙秘閣續帖〉在宋亡後,毀滅無存,流傳絕少,細目需從前人記載及後世集刻法帖尋繹。考察明永樂十四年(一四一六)周憲王朱有燉所刻〈東書堂集古法帖〉,內容「以淳化閣帖為主,參以秘閣續帖」(容庚,《叢帖目》,卷三), 第四卷收有王羲之〈快雪帖〉,查〈淳化閣帖〉無〈快雪帖〉,因此所刻當翻刻自〈淳熙秘閣續帖〉,既間接證明〈淳熙秘閣續帖〉收錄了王羲之〈快雪時晴帖〉,也證明此帖可能是宋室南渡後新收,又或是宣和舊藏散於北地,高宗時經由宋金間榷場古文物交易而得。(註二) 

仔細觀察本幅兩側,右側拼接橫約一. 八公分紙幅,左側拼接二.二至一.五公分紙幅(上寬下窄),「紹興」聯璽即鈐於左幅紙縫,「希世藏」鈐於右側拼接紙幅,此一拼接紙幅的方式與唐歐陽詢〈夢奠帖〉(遼寧省博物館)、五代楊凝式〈韭花帖〉(羅振玉舊藏本)、楊凝式〈神仙起居法〉(北京故宮)類似,即是周密《齊東野語》〈紹興御府書畫式〉記載的「粘裁」 之制,是在紹興時所為。


「永興軍節度使之印」   
〈快雪時晴帖〉後副頁第四幅有「永興軍節度使之印」(倒置,圖七a、b、c ),關於此印的歸屬,歷來有不同論證, 張丑《清河書畫舫》將此印歸於權相韓侘冑(一一五二~一二○七),《石渠寶笈》 編者考辨為不確,王裕民(一九九七)據宋代史料及宋元人雜記再考訂,韓侘冑確實有「永興軍節度使」的虛銜,今傳墨蹟顏真卿〈自書告身〉(東京書道博物館) 及楊凝式〈神仙起居法〉也有「永興軍節度使」印,均屬韓氏,並推論〈快雪時晴帖〉於寧宗(一一九五~一二〇八在位)時, 由內府流出,落入韓氏之手。

 

圖7a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後副頁第四幅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7b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後副頁第四幅 局部 
置「永興軍節度使之印」

圖7c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後副頁第四幅 局部 
「永興軍節度使之印」

「明昌御覽」印及「秋壑珍玩」印   
以往研究者依據本帖前副頁第四幅有「明昌御覽」印及「秋壑珍玩」印(圖八), 推論曾入金章宗(一一九〇~一二〇八在位)內府,韓侘冑之後又入南宋另一權相賈似道(一二一三~一二七五)之手,不過金章宗年代與韓侘冑重疊,同時間內數 次流傳於南北兩地,並不合理,徐邦達認為「明昌御覽」印應從別處移來;王耀庭研究明昌七璽(二〇一七),比對今所見「明昌御覽」印,辨此印不真。 


圖8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前副頁第四幅 

「明昌御覽」印及「秋壑珍玩」印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前人已指出南宋高宗內府所藏依理不應在短時間內又流入到金章宗內府。考察今日所見古書畫,〈快雪時晴帖〉之外,並見紹興印與金章宗明昌印的書畫,鈐印均有真偽問題。(註三)因此南宋紹興內府鑑藏印與金章宗內府鑑藏印不應同時出現於同一幅書畫,〈快雪時晴帖〉前副頁第四幅上的「明昌御覽」印確實應為後添。至於與「明昌御覽」印同一幅紙上,印色相近的賈似道「秋壑珍玩」印,是否也是後添?「秋壑珍玩」印另見歐陽詢〈千字文〉卷(遼寧省博物館)、院藏蘇軾〈前赤壁賦〉卷, 對比之下,〈快雪時晴帖〉的「秋壑珍玩」印確有差異(圖九),王耀庭(二〇一七) 疑為偽印。依後副頁王穉登跋:「考宣和書譜,此卷曾入天府,後歸賈師憲。」可知當時確實有賈似道藏印。另外跋文明指為「此卷」,則在一六〇九年以前仍為卷裝,參照今存唐人法書遺蹟,賈似道藏印多鈐於後幅拖尾跋紙,推測〈快雪時晴帖〉的「秋壑珍玩」印原鈐於後幅拖尾,改裝為冊(詳後)後被移除,另在前副頁添補上此印。添加的時間必然是在乾隆十一年丙寅(一七四六)乾隆皇帝題詩四首之前 。


圖9 「秋壑珍玩」印 
左:〈快雪時晴帖〉 中:蘇軾〈前赤壁賦〉 右:歐陽詢〈千字文〉
元代再入藏內府 

〈快雪時晴帖〉前副頁第五幅有「張氏珍玩」、「北燕張氏寶藏」二印。(圖十a、b )兩印所屬不詳,明清著錄只記載曾入元御府,徐邦達歸於張德(文之誤)謙(一二一七~一二八三)、張晏(活動於一二九五~一三二一間)父子;《故宮法書》(一九六二)編者引張金界奴上進的傳虞世南摹王羲之〈蘭亭序〉(天曆本,北京故宮),疑是張九思(一二四二~一三〇二)子張金界奴(活動於十四世紀前半)。這兩方印亦見於虞摹蘭亭,另見於唐杜牧〈張好好詩〉(北京故宮),印文相同。院藏王羲之〈遠宦帖〉也有此二印,但差異明顯,應是後仿。 


圖10a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前副頁第五幅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10b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前副頁第五幅 

「張氏珍玩」、「北燕張氏寶藏」二印



入元內府後,於仁宗延祐五年(一三一八)四月二十一日,時任翰林學士承旨的趙孟頫(一二五四~一三二二)奉旨跋 (後副頁第一幅,本幅的對幅),稱曾見刻本,對於得見此千年真蹟,感到「不勝欣幸之至」。同時另有任職翰林院的劉賡 (一二四八~一三二八)及護都沓兒跋(後副頁第二幅、第三幅),莫不同聲讚嘆此一希世珍貴之遺蹟。 


明代從內府流入民間 

明初(一三六八)接收元內府所藏, 至中後期二百年間,〈快雪時晴帖〉保存於御府。約於隆慶初(一五六七)又流出宮外。後副頁第五至第八幅,分別有王穉登、文震亨(一五八五~一六四五)及吳廷(約十六世紀後半至十七世紀初)三則題跋,綜合三跋內容,大致可尋繹出〈快雪時晴帖〉在明代中後期流傳之緒為: 

朱希孝——嵇文甫——賣畫盧生——王穉登——吳廷——劉承禧——吳廷 

王穉登於萬曆三十七年(一六〇九) 跋(圖十一,後副頁第五、第六幅),提及購藏與出讓此帖的經過,云:

朱太傅所藏二王真蹟共十四卷,惟右軍〈快雪〉,大令〈送梨〉二帖,乃是手墨,餘皆雙鉤廓填耳。宋人雙鉤最精, 出米南宮所臨者,往往亂真,故前代名賢不復辨論,概以為神品,其確然無疑者獨〈快雪〉、〈送梨〉,玄賞之士自能鑑定,不可與皮相耳食者論也。〈送梨〉已歸王敬美,此帖賣畫者盧生攜來吳中,余傾槖購得之,欲為幼兒營負郭,新都吳用卿以三百鍰售去,今復為延伯所有,神物去來,但貴得所,不落沙叱利手,幸矣。在彼在此,悉必置意。考《宣和書譜》,此卷曾入天府,後歸賈師憲, 又嘗為米老所藏,米自有跋,今在韓太僕家。因延伯命題,并述其流傳轉輾若此。己酉七月廿七日太原王穉登謹書。 

圖11

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後副頁第五幅(上)第六幅(下)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朱太傅即朱希孝(一五一八~一五七四),為明初權臣成國公朱能(一三七〇~一四〇六)後人,與其兄朱希忠 (一五一六~一五七二)藉財富大肆收蓄古蹟,沈德符(一五七八~一六四二)將朱氏兄弟與嚴嵩父子相比,「并以將相當途,富貴盈溢,旁及雅道,于是嚴以勢劫, 朱以貨取,所蓄幾及天府。」(《萬曆野獲編》, 卷二六)收蓄之物包括隆慶初年嚴嵩(一四八〇~一五六七)籍沒充作武官歲祿之古書畫。(《萬曆野獲編》,卷八)由於後幅吳廷跋稱「此帖在朱成國處」,後人記述不一致;考察史傳,朱希忠襲爵成國公,掌五軍都督府,累加太師;朱希孝官至左都督,卒贈太傅。(註四)此跋既稱「朱太傅」,當為朱希孝無疑。至於後幅吳廷跋稱「此帖在朱成國處」,可能當時對朱氏兄弟所藏已混為一談了。 

〈快雪時晴帖〉可能經由上述途徑, 在隆慶初由內府散出,為朱氏收得,朱氏晚年所藏不保,輾轉流出,歸麻城嵇氏, 詹景鳳(一五二八~一六〇二)記載:「逸少〈快雪時晴帖〉,……舊在朱成國家, 今歸嵇職方文甫,職方謫黃州別駕時,予適來掌麻城教,麻城故屬黃州,每公事入郡,輒從嵇借觀,常數日不能去。……」 (《東圖玄覽編》卷一)詹景鳳於一五八二年至一五八八年掌麻城教諭,是知當時在嵇氏家。後經「賣畫廬生」之手,由王穉登「傾槖購得之」。後副頁第八幅幅末有一行小字題記云:「皇明萬曆甲辰(三十二年,一六〇四)三月廿八日太原王氏尊生齋重裝。」 可知約在是年以前購藏,並重新裝裱加籤題(見圖十,前副頁第五幅),跋文以「此卷」提稱,可知當時應保持卷裝之形式。其後因為幼兒買地,遂將此帖以三百鍰轉讓給吳廷。王穉登婿文震亨謂其丈人「當時極珍重此帖,築亭貯之,即以快雪名。每風日晴美,出以示客賞玩,彌日不厭。」 讓售予吳廷後,又有「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之恨」。(詳下後副頁第七幅文震亨跋) 張丑亦可能於此際寓目此帖,記載於《清河書畫舫》卷二中,當時仍為卷裝。 

約一六〇九年或稍前,此帖又回到湖北麻城,為書畫圖書收藏家劉承禧(延伯,?~一六二二)所得(註五),於原卷隔水裱綾題:「天下法書第一,吾家法書第一。麻城劉承禧永存珍秘。」(見圖七,後副頁第四幅)前述王穉登跋,即書於萬曆三十七年七月二十七日,為劉承禧書。(註六)對於原本自家所藏之物,王穉登只能自我寬慰說:「神物去來,但貴得所,不落沙叱利手,幸矣。在彼在此,悉必置意。」同年八月十九日並有詩人汪道會(一五四四~一六一三)於「秦淮水閣」觀賞此帖並跋(後副頁第六幅)。(註七) 

劉承禧於天啟二年(一六二二)病故, 臨終前囑咐家人,託汝南王思延將軍轉交一批書畫予吳廷(註八),以償還前兩年在松江價值約千金的古玩交易,其中就包括 〈快雪時晴帖〉。是年三月十五日吳廷書一長跋(圖十二,後副頁第七幅左半及第 八幅),詳述此段經過。約同時王穉登婿文震亨跋(圖十二,後副頁第七幅右半), 敘述當年王穉登得失愛恨之情,以及有緣得以在吳廷處再度重觀展玩。 


圖12

羲之〈快雪時晴帖〉後副頁第七幅及第八幅

文震亨、吳廷跋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馮銓改裝為冊,獻入清宮 

〈快雪時晴帖〉在北宋宣和時或南宋初、元代兩度由民間徵入內府,至清康熙十六年三度進宮。此前由馮銓(一五九五~一六七二)收藏,幅前後有其收傳印記, 並以快雪名堂,將此帖及其他名蹟鐫刻以石,名為〈快雪堂法帖〉。康熙十六年 (一六七七)由馮銓次子馮源濟(一六三七~?)獻入清宮,成為乾隆皇帝最鍾愛的書蹟之一。(註九)依《康熙起居注》記載:馮氏「以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墨蹟二十四字, 裝成冊葉」進呈康熙皇帝,可知由卷改裝為冊頁形式是在馮氏收藏時。乾隆十一年春乾隆帝將此帖與王獻之〈中秋帖〉、王珣〈伯遠帖〉同藏於溫室,命名為「三希堂」,此後經常展冊題識,穿插並列於王羲之及後世鑑賞者題跋中。其間亦進行再次裝幀, (《石渠寶笈》初編兩次編錄,重裝可能在此期間)這些題識雖然是「得意輒書, 無拘次第」(對幅),但大多有年款,依序可看出題寫的年代與位置仍有一些規則。大致是先在原來有前人題跋鈐印的副頁空白處題寫,這些空白處題滿以後,繼續在上端左右裱綾上挖補一段橫幅紙來題寫,到了晚年又在左右裱綾處挖補一段長條紙題寫,最後全冊幾乎已無空隙。這些題識總計有七十多則,書寫的年代從乾隆十一年到六十年退位以後(一七四六~一七九五), 仍然不忍停筆,整整跨越半個世紀,題寫的時間都集中在十一、十二、一、二月冬春降雪之際,內容則是歌詠瑞雪帶來豐年的吉祥徵兆。(註十)題識之外,對於此帖「幾暇臨仿不止數之百過,而愛玩未已」 (一七四六年題語)。由上所述,可看到由唐至清代,千餘年間此帖的傳藏歷程, 堪為院藏珍希國寶。 


註釋:
1、徐邦達,〈快雪時晴圖〉卷,《古書畫偽訛考辨》,江蘇:古藉出版社,一九八四,下卷,頁七六~七九。《徐邦達集五——古書畫過眼要錄》,北京:紫禁城出版社,二〇〇六,頁一三一~一三三。
2、楊凝式〈韭花帖〉流傳至南宋內府即為一例,參見穆棣,〈韭花帖系列考〉,收在《名帖考》,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二〇〇六,頁二四。關於宋金榷場古文物交易,參見王耀庭,〈宋高宗書畫收藏研究〉,《故宮學術季刊》第二九卷第一期,二〇一一,頁一一~一五。
3、如院藏王羲之〈平安何如奉橘帖〉、〈七月都下帖〉及顧愷之〈女史箴圖〉(大英博物館),並見紹興印與金章宗明昌印,不過〈七月都下帖〉的紹興印及明昌諸璽,〈平安何如奉橘帖〉的金章宗印及〈女史箴圖〉的紹興印均不真。參見徐邦達,《古書畫偽訛考辨》,頁八;王耀庭,〈宋高宗書畫收藏研究〉及〈明昌七璽及其周邊〉二文。
4、朱希孝傳見張居正,《張太岳文集》卷十二,〈朱公神道碑〉;于慎行,《穀城山館文集》卷三二,〈代祭太傅朱忠僖公文〉;焦竑,《國朝獻徵錄》卷一〇九,呂調陽撰朱公墓志。朱希忠傳見〈朱公神道碑〉, 《國朝獻徵錄》卷五,《明史》卷一四五。穆棣,頁一八六~一八七,辨為朱希忠,應不確。
5、劉承禧事略,參見徐凱凱,〈明代麻城劉守有劉承禧父子書畫鑑藏考論〉,《榮寶齋》二〇一四年第一期,頁二一八~二三一。
6、穆棣,頁一八五~一八七,因誤讀王跋「考《宣和書譜》,此卷曾入天府,後歸賈師憲,又嘗為米老所藏,,米自有跋,今在韓太僕家。因延伯命題,并述其流傳轉輾若此。」一段,以為此帖當時在韓太僕(世能) 處,因其子逢禧(朝延)之請書此跋。跋文原意是指米跋在韓氏,此帖為「延伯」,即劉承禧所藏無疑。
7、後副頁第七幅吳廷跋稱劉承禧寓都門,交遊多年,「秦淮水閣」當為劉氏為官時南京寓所。罷官後即回到湖北家鄉。
8、董其昌跋李公麟〈蜀川圖〉(見《石渠寶笈》卷四四),謂:「思延乃宮諭王師竹先生子,好古能詩。」此圖有「王延世印」,即王思延藏印。〈快雪時晴帖〉本幅左下「王延世印」亦屬之。
9、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康熙起居注》,北京:中華書局,一九八四,第一冊,頁三二一,康熙十六年丁巳,八月十八日條。參見朱金甫,〈關于快雪時晴帖進入清宮的史料〉,《故宮博物院院刊》一九八○年第二期,頁七九~八○。陳捷先,〈康熙皇帝與書法〉,《故宮學術季刊》第十七卷第一期, 一九九九,頁三。朱文誤為康熙十八年。張光賓、穆棣均誤引。
10、後副頁六,五十八年題,謂難於寫細字,今後將由董誥代書,後副頁七又題:「老矣三年命捉刀……七字因之重涉毫」,當是最後一題。關於乾隆帝題識〈快雪時晴帖〉,參見陳葆真,〈乾隆皇帝與快雪時晴帖〉,《故宮學術季刊》第二七卷第二期,頁一二七~一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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