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阵 透明的冰凌还吊在湖滩边柳树光秃秃的枝条上,天空又沉重起来,凛冽的西北风猖狂地淫威着,将大雪刮得漫天乱舞。也许是回家心切吧,陈铁急匆匆地踏着积雪前行。他快一年没回家了,暑假期间,他在省城搞家教挣钱弄学费顾不上回家,寒假也放了十多天了,他仍然在打工,目的是挣点生活费,减轻农民父母的经济负担。陈家五口人,三个上大学的,哥哥陈刚念大三,他念大二,老三陈铜念大一。尽管他们兄弟三人都申请了助学贷款,但最高额贷款每人每年也只有6000元钱,仅够交学费,住宿费。生活费靠家里供给,父母实在是很艰难。双亲都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每当他面对父亲早已白光了头发,每当看见母亲因患腰椎间盘突出,经常疼的虚汗淋漓无钱医治的情景时,他的心就在滴血。有时候,他真想放弃学业,外出打工挣钱,替年迈的父母分担一点生活压力。可是父母坚决不同意,说你们兄弟三人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给我们争了脸面,再苦再难,哪怕我们去卖血,也要供你们将书念完。如果不念完,就像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苦累一辈子,还被人家看不起,遭人欺负。有句古话说得真绝,叫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还有人说,没念书,就是猪!你们想想看,哪个有出息的人,是没文化的?! 因为父母让他们完成学业的态度坚决,因为怕伤父母的心,陈铁兄弟才咬牙坚持着念大学。“坚持就是胜利。”陈铁常常这样鼓励自己:“等将来有了成就,我就好好孝敬一下父母,让他们像省城的富人一样,过上几天幸福的日子!”所以陈铁兄弟三人都很用功念书,连续两年他们都荣获了奖学金,奖学金虽然不多,但是他们很高兴,很荣耀,毕竟是劳动所得!这学期陈铁是甲等奖学金——2000元钱,他舍不得花钱,怕掉了就充在银行卡上。他本能地摸了摸怀中口袋里的银行卡,还在,到了家就给父母亲,取出来作为过年费和用于拜年的人情开销。 这时,西北风小了一些,雪却越下越大,天色暗了下来,陈铁的视野一片苍茫。 也许是精神高度集中吧,陈铁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举目四顾,原来是一只雪白的天鹅在湖滩上的芦苇丛中挣扎扑腾,它的同伴们在芦苇上空俯冲盘旋着,呼叫着。直觉告诉陈铁,那只在芦苇丛中挣扎扑腾呼救的天鹅可能是受了伤才不能起飞的。他知道,天鹅是濒危珍稀保护野生动物,村里人说:它们是“大雁”、“神鸟”。“吉祥鸟”,是天上的“玉皇大帝”派它们来人间送福的,谁要是伤害了它们,肯定会遭到报应。几十年前,一个猎人用土铳打死了几只天鹅,不久之后就遭了灭门之灾,全家十八口人,一夜之间被日本鬼子和汉奸杀得精光。所以,村里的人们从不敢捕杀天鹅,怕遭报应,怕法律制裁。 陈铁站在湖边,犹豫着煎熬着。他想下湖去抢救那只生命垂危的天鹅,可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万一下湖去体力不支,淹死在湖中怎么办?!那不是要了父母的老命吗?可是不去救天鹅吧?他好像良心上过不去,天下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天理不容嘛。想来想去,他总算下定决心,下湖去挽救那只受伤的天鹅。 陈铁很快脱下了棉衣,穿着一条三角型短内裤踏冰下湖。入湖水之前,他用手浇冰冷的湖水在胸口上双腿上适应水温;又活动了一下四肢,防止在水里抽筋。然后毅然扑向刺骨的湖水,奋力向天鹅所在的方向游去…… 镇委镇政府一年一度的劳模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如期召开。吃完全镇干部年饭后,村支书兼村长胡浩云开着“广本”轿车往家走。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拿什么礼物去给镇里的头头脑脑们表示心意呢?每逢春节来临,胡浩云支书就为这事儿犯愁。送钱吗?送多了送不起,人家也不肯收------近年来,反腐败力度大的吓死人,如今当领导的谁都不是混蛋,胆敢往枪口上撞?!送少了又拿不出手。如果不表示表示吗?情理上又说不过去。“做人难,当村官更难!”他对自己说。 “可是这年头,有职有权者谁又稀罕烟酒呢?没特色,不可能留下深刻印象!”他又摇头否定了。 难以决断,胡浩云就不多想了,索性打开了轿车里的收录机。妈的就怎么如此蠢才呢?!”他兴奋极了,计上心头,哼起了《心里从此有个你》:“为什么我们相遇网络?为什么要拿虚拟对待我?我和你在一起多甜蜜?!大声喊出我爱你------我们相爱在网络里------在心里从此有个你-----不管风风雨雨-------不问明天在哪里?我都永远陪伴你-------谢谢你让我遇到你,谢谢你让我爱上你------” “他妈的,这首歌真好听,歌词写得更牛逼!”胡浩云在心里说。 胡浩云心里高兴,尽管路上的积雪已有几公分厚,可是车子开得又快又稳,半个多小时安全到家了。 “你晓得不?陈家的二小子陈铁捡回一只天鹅大雁,还是红头顶的,只是翅膀受了枪伤。那小子蛮有善心的,刚才还将那只红顶天鹅大雁抱到村卫生室治伤包扎消炎哩!”夫人说:“人家大学生就是不一样,不仅会读书,而且心地善良,哪像咱家的几个小子,念书时是老铁,脑袋钻都钻不入,成天游手好闲,不是上网就是赌博,要么就是玩女人,全是不成器的败家子!唉,古话说绝了,一代当官三代讨米哟!”胡夫人感慨着遗憾与无奈。她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在村小学当校长,很羡慕陈家的孩子聪明会念书,有出息。 “还不是你当娘的从小惯坏了伢子!”胡浩云不想提到陈家几个念大学的儿子,便随口应道。 “子不教,父之过!”胡夫人反唇相讥:“你还怪我?!你成天花天酒地、灯红酒绿地吃喝玩乐,孩子们不学坏才是怪事!” 快过年了,胡浩云不愿与夫人吵嘴,便走出家门,向陈三江家走去。 陈家是全村几百户人家中最穷的一户,可就是茅屋出秀才,三个儿子都争气,老大考上清华大学,老二考上复旦大学,考得最差的老三也是上的华中科技大学,都在中国十大名校之列。陈家真是有“风水”,祖坟冒青烟啊!也许是陈家血统高贵吧,陈三江的祖祖辈辈都是读书做官之人。陈三江的高祖父是明末的探花,祖父是清末的状元,父亲是民国时期燕京(北京)大学毕业,出任汪伪政权的“县太爷”(县长)∶一九五0年被人民政府镇压了。解放初期,陈家被定为恶霸地主成份,因而陈三江只断断续续上了半年扫盲班,是牛大的字儿都不识多少的本份农民。就是这个身高不够一米六、跛脚残疾的农民培养出三个名牌大学生!因此胡浩云对陈家的感情是复杂的-----既眼馋仰慕,又忌恨。有时候他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小子只会打洞!”这话真是说绝了。 胡浩云一路想着这事儿时,就到了陈三江风雨飘摇的家。胡书记夜上家门,陈三江和老伴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笑脸相迎,又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忙着上茶敬香烟。 “我是来给陈哥和嫂子提前拜年的!”胡浩云从身上掏出一个红包,递给陈三江说:“这是800块钱过年费,是我在县民政局为你们争取来的,全村就你们家有这笔钱。兄弟我能力有限,别嫌少吧!” 陈三江颤抖着双手接过红包,连连点头说,谢谢胡书记大恩,谢谢胡书记时刻关怀着咱们家。 哪里哪里?胡书记大度地微笑道:陈大哥要感谢就感谢党和政府吧!又不是我给你们的钱,这是党和政府的一片温暖。是啊,你们一家供着三个大学生太不容易了,目前是有很大的困难,但是三五年后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们家的三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就是三棵顶天立地的摇钱树,往后不仅是要发大财,又会当大官!到时候,我们全村都要沾光、搭他们兄弟三人的福哩! “托胡书记吉言!如若有那么一天,他们兄弟几个一定报答胡书记的大恩大德!”陈三江感激涕零。 “几个贤侄大学生放寒假回来了吗?”胡浩云关切的地说:“念大学是脑力劳动,很辛苦的,家里有困难,真不容易啊!” “嗳哟!”陈三江拍了拍脑门说:“我这脑壳不管用,忘了跟胡书记汇报了。刚才天快黑的时候,他抱回一只红头顶天鹅(大雁),又是跟它上药包扎,又是跟它喂小鱼小虾。可那只天鹅怎么也不开口吃东西,小子见它不吃,自己也不吃,忙着给什么教授打电话问这问那的——这小子,嗨!胡书记说说,这冷死人的天气,他还敢下湖去救天鹅,不怕淹死也不怕冻死?!真是不想要小命了!” “噢?!”胡浩云惊问:“是一只红顶天鹅?!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那可是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属于档次级别最高的!天鹅在哪?也让我开开眼界!大学生就是大学生,环保意识就是特别强。胡锦涛主席号召全党全国人民实施科学发展观,要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和谐社会。什么是小康社会?就是让我们千家万户的老百姓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什么是和谐社会?就是人与人要和谐,人与自然要和谐,人与动物也要和谐。陈铁不顾生命危险,冒着大雪下湖去抢救受伤的天鹅,就是建设和谐社会的生动表现,我马上给他们学校的领导、县里的领导写信打电话,为陈铁的英雄壮举请功!” 陈三江似懂非懂地讪笑点头说:“多谢胡书记夸奖抬举,他那有胡书记那样高大?!!” 于是,陈三江夫妻俩恭恭敬敬地将胡书记领到后屋看望受伤的红顶天鹅。 “胡书记好!”陈铁勉强地应答。他从小就讨厌胡浩云,在他印象中,胡浩云狡猾、虚伪、霸道,还道貌岸然,他的口才是超一流的,能将死人说活,能将烤鱼说眨眼,能将河水说成汽油,是闻名全县的“牛屄大王”,比黄宏、赵本山等明星的思维还要敏捷,还能神吹。他要是文化高一点的话,不仅村官该他当,县长、市长都非他莫属,舍他其谁。 .你这个伢子,怎能那样不冷不热地对待胡书记呢?他对咱家还是不错的嘛!陈三江和老伴送走胡浩云支书后,责怪陈铁道:你小子太不懂事!你真的以为考上什么复旦大学就了不得啦?!你祖父燕京大学毕业,后来还不是吃了“花生米”(子弹)?!做人要谦下要守信要厚道。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教导我们说: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么?难道你这点道理都不懂?!你小子书念到狗肚子去了?老子看你出了社会么样混?!你就是黄金,人家把你埋在土里,你又能咋样?!你能与人家拼命去?!你小子如果不听老人言,肯定吃亏在眼前,还要吃亏上当一辈子! 陈铁懒得与父亲辩论,洗了澡后就去睡觉了。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回想着胡浩云来家里的全过程,他觉得没那么简单,自己的父母亲真是太善良了。 刚才停了的雪现在又下了起来,而且是越下越大。胡浩云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心里很不爽。尽管陈三江老两口对自己低三下四感恩戴德的,可是陈家二小子陈铁对自己的态度很不礼貌,说严重一点简直就是蔑视。难道你小子要向文化大革命中的“红卫兵”学习,企图造反夺权不成?!竟然胆敢在老子面前摆大学生的臭谱?告诉你小子耶,门儿都冒得(没有)!你是大学生咋的啦?!如今的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满大街全是,能值几个钱?老子手下的大学生村官就有四、五人,谁敢不看老子脸色干活?小子啊,老子可要警告你:少在老子面前张狂,老子要收拾你没商量信不信?!胡浩云狠狠的想。 在胡浩云的心目中,陈三江的三个儿子,就算陈铁难对付,不好惹。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陈铁不是陈三江播的种。陈铁和胡浩云的长子胡长天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班同学,好像前生就是一对天敌。高中时全省中学生运动会,陈铁是青年组百米冠军,成绩是10秒65,而胡长天在预赛阶段就被淘汰出局了。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胡长天连参赛资格都没竞争上,而陈铁荣获全国第二名全省笫一名,令胡浩云气得眼睛出血。为此他臭骂胡长天是个不争气的东西。胡长天受了老爸的侮辱,心理失衡就找茬与陈铁叫板打仗,于是他掏钱找了社会上的两个小混混将陈铁堵在回家的湖堤上。可谁知他们三人联手都没打赢陈铁,胡长天不仅被陈铁揍得鼻青脸肿,而且两颗门牙也被陈铁一拳给敲掉了。这事儿闹到镇派出所处理时,因是胡长天聚众“三打一”,便不了了之,最后陈铁没有赔胡长天一分钱的医药费。虽然这事儿都过去好几年了,但是胡浩云的气仍然没有消,觉得很没面子,威风扫地。有仇不报非君子,有恩不报是小人。胡浩云在心里说:“陈铁,总有一日老子要打断你一条狗腿,不叫你成为陈二跛子,咱胡某人的村支书就是白当啦!”想着这些烂事时,胡浩云终于进了家门。 “给胡大书记拜年!”小舅子袁观达从客厅的炭火盆边起立,幽默道:“领导真是日理万机啊!是给群众送温暖去了,还是搞腐败去了?!” 尽管心里不舒服,但胡浩云仍然满面春风地回答:“哟!咱们县委组织部的袁大部长亲临寒舍,该不是要提拔姐夫当副镇长吧?!”说着,胡浩云和袁观达都哈哈大笑。 袁观达年仅29岁,武汉大学经济系本科毕业生,现任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既是胡氏袁氏两大家族最大的官,也是希望之星和荣耀。所以,胡浩云任何人面子可不给,但至少在表面上是要买给袁观达帐的。 “还没过夜(吃夜饭)吧?”胡浩云亲切地说:“叫你姐弄两个好菜,咱兄弟俩好久没聚了,喝两盅暖和暖和。嗳,红卫红卫快炒菜,将那瓶茅台酒驼(拿)来!” 袁观达摆了摆手说,“我已吃过夜饭了,马上要赶回县里去,明早八点部里有一个重要会议我务必参加,迟到不得。小弟深夜来找姐夫,是有要事相商。” “你与本镇的柯昌发书记感情如何?他马上就要荣升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部长了,春节后就是我的顶头上司。” “咿呀!”胡浩云吃惊地说:“组织部是核心部门,部长是管官的官,除了县委书记县长之外,就见官大三级啊!” 袁观达告诉姐夫,目前还是内部消息,千万要保密。自己之所以急急忙忙的赶来,主要是想向姐夫打听两件事。一是姐夫与柯书记私交深不深,同时给小弟谈谈高见。二是柯书记最喜欢什么玩意儿。我想要抢在他到组织部上任之前,联络联络感情。如果待他上任后再操作,一则太露骨,二则会被他看不起。 明白了观达的来意后,胡浩云笑说,谢大科长,姐夫咱人微言轻,小小村支书一个能有何高见。当然啰,过了檀木无烈火,过了龙舅无血亲。只要是姐夫能帮上忙的地方,定当全力以赴、愿效犬马之劳! 见胡浩云说话耍滑头,袁观达内心上有些不痛快,但表面上不动声色,仍然诚恳地说,我没时间与您绕弯弯,就一句话:是帮还是不帮?干脆点! 涮了小舅子一把之后,胡浩云见好就收,又假装问是急需“武器弹药”吧?多少?叫你大姐火速提供就是。 袁观达认为侮辱了他的人格,“误会了,我哪是来向你借钱的?现在就给人家塞钱不是找死吗?唉,我的姐夫啊。” 胡浩云说你们大知识分子就是不一般,早说白了不就行了吗?让我猜谜语,你就不晓得姐夫文化低?最后胡浩云想了想说,柯书记其他的爱好咱不知,但有一点是晓得的,就是喜欢吃野味-----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都喜欢。并且越稀奇的玩艺越感兴趣。 那就拜托姐夫帮小弟准备一点新奇特的野味,价格贵一点无所谓,回头我给你结。弄好了给我打手机。就这么说定了。说完观达起身告辞,钻进的士绝尘而去。 “你小子也有求咱这个小土司的时候啊?”胡浩云在心理上得到满足之后,便与夫人袁红卫商量对策。 袁红卫教师出身,又有成人大本学历和高级职称,属于心气较高的知识女性,对官场上潜规则之类的事情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她说我不懂你们官场那一套,商量找错人啦!你不是见多识广、久经沙场的老牌政客吗?她双眸满含讥讽。 胡浩云有些恼火,但忍了。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观达可是你的亲弟弟哟?!”言外之意是:“皇上不急,公公急。” “既然如此,”胡浩云摊开双手无奈地说,“那就算咱放屁不响吧!” 家境的贫寒,家庭的弱势,让陈铁过早地体验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同时也铸就了他自尊、敏感、自信、自强的性格特征。他懂事儿以来,亲眼目睹了父母卑微甚至屈辱的生活着,他就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奋发念书,不可重走父母的老路。否则,自己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因为时代不同了,自己比父母幸运,赶上了好时代-----能体现人生价值的好时代。陈铁躺在床上想强迫自己入睡,但思维不听他的指挥,竟然毫无睡意。既然如此,他就起床从背包里找出一本关于环境保护方面的理论著作,斜靠在床头上阅读。也许是书的内容比较枯燥,陈铁老是走神,脑子乱糟糟的,时而想这,又时而想那。他索性不看书了,披衣下床来到灶屋里看那只受伤的宝贝大雁天鹅。天鹅蹲在灶堂边,缩着脖子,似睡非睡无精打彩的样子,令他痛惜。他极轻的将天鹅受伤的翅膀翻开,没想天鹅疼得一哆嗦,痛苦万分地“嘎嘎嘎”惨叫起来。他本能地打了一个激棱,在心里连连说对不起。听到天鹅的叫声,父母亲也起床来到灶屋,问陈铁咋回事,怎么还不去睡觉。陈铁面无表情,说你们早些睡去,咱反正不想睡,就陪陪它吧。 “累一日了,你要早些歇息。”母亲嘱咐说:“这天贼冷贼冷的,莫冻凉了!” “好好好,晓得了!”陈铁扬了扬手臂,示意父母快去休息。 他能有啥心事?无非是为了那只天鹅的伤口烦心呗。老头子随口应答。 老伴又问:胡支书咋今日就送救济款来?可往年都是腊月二十九晚上送来的。该不会是--------老伴欲言又止。 老头子满脸不高兴,老伴便不再吭声,拉过被子扭转身蒙头睡了。 陈铁还站在灶屋里陪伴着那只焉头焉脑的天鹅,望着它发呆,不知如何是好。天鹅这样不吃不喝咋办?他束手无策。就在这时,手机来了信息。陈铁打开手机才知道,是同学徐可可发来的,问他安全到家没有,有时间到她家里玩玩。 在陈铁心里,徐可可是高不可攀的。她的父亲徐谋学是环保公司的董事长,母亲李灵秀是省野生动物研究所研究员、所长。虽然徐可可对他不错,可他总是敬而远之!陈铁自认为:他们之间既有阶级上的鸿沟,更有心理上的天堑。是在两条道上走的人。他告诫自己万万不可有非分之想,免得往后陷进沼泽里不能自拔,自取其辱,后果不堪设想。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马上回短信,家里的电话响了。陈铁没有去接,他估计是徐可可打来的。 “二小子,是找你的。快来接电话!”是父亲在堂屋里的叫声。果然是徐可可打来的电话。徐可可在电话中责备陈铁不够哥们,短信不回,电话不接,好大的架子啊?我得罪你了吗?! 陈铁闷了老半天,才说徐大闺秀是饱人不知饿人饥,咱正在为一件急事犯愁,想向您求援,可又没勇气。于是他将救天鹅的前后经过对徐可可简要汇报了一遍。 没想到徐可可听了他的汇报后很重视,说你的判断很有可能是正确的。你先别急,我来帮你想办法。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次日凌晨三点四十分左右,陈家的电话二次响起。徐可可告诉陈铁,她开的越野吉普车现在停在他们村外的湖堤转弯处,因为前面的路太窄加上雪又深不敢开进来,嘱他赶快将那只天鹅送到车上去,快点! 陈铁来不及多问,急忙抱着天鹅,对父母说我去同学家了,就快步向湖堤赶。 拉开车门,陈铁吃惊不已。原来是徐可可的母亲李灵秀开车来的。他曾在学校里见过李灵秀一面,彼此认识。“李阿姨,要您亲自驾车这么远赶来,真是对不起!”陈铁很感激的说。 “快上车,快上车!”徐可可催促道:“跟我们去省城!” 见陈铁犹豫着,李灵秀真诚的说:“上车吧。你小子很难得!’’ 胡浩云昨晚受了夫人的气,心里堵得慌,次日早晨锁上院门,朝着湖堤方向踏雪而去。这时东方的天际间有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金色的柔和阳光将满目的雪野映得银装素裹。因为昨夜失眠,胡浩云昏沉沉的头颅在寒冷的晨风吹拂下,现在轻松了许多。他沿着湖堤走了半个多小时后,便开始往回走。胡浩云有一个潜意识的习惯,那就是“从来不走回头路。”于是他绕另一条小路返回。走到山坡上的一栋牛舍时,偶然望见了在牵牛到池塘边喝水的陈三江。老陈小心翼翼地牵着那头水牛,一走一拐地佝偻着身子,胡浩云来到他的身后时,他也没有发现。 陈三江吓了一大跳,扭转身见是胡支书,谦卑地笑着说:“胡书记早!胡书记这是--------” “向城里人学习,”胡浩云幽默地笑答:“踏雪赏雪,潇洒走一回。” 陈三江只能似懂非懂的讪笑着点头,连连说:“噢,那是那是。” “咋要大哥亲自牵牛喝水呀?”胡浩云笑问:“二少爷陈铁大学生不是回家了吗?何不叫他替你体验体验乡村生活?” “唉!”陈三江抖着花白的头发,说:“让胡书记见笑,那小子昨夜就走了,或许是去了啥同学家玩了吧。” “噢?!”胡浩云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好像是他已有预感。但他还是不露声色地说:“贤侄可能是在大上海那个花花世界待习惯了,咱们这个穷乡僻壤的。理解理解啊!”胡浩云这时掏出一包软中华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陈三江说:“来,抽支烟,陈哥!” 陈三江不自然地摆了摆手说,“这种名贵的香烟可不是咱这等贱人可以抽的,不仅是费钱抽不起,而且味淡不过瘾。”他摸出在裤腰上插着的竹杆烟袋,说咱抽这个几十年了,习惯成自然嘛。 “那是那是。”胡浩云面容露出几分尴尬,然后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陈铁救回的那只受伤天鹅没啥问题吧?咱昨晚就给县里镇里的有关领导打了电话,为他请功哩!” “谢胡书记!”陈三江不安的感激道:“这点小事还让胡书记劳心真是受当不起啊!” “不对,不对!”胡浩云举起手臂摆了摆,严肃地说:“我问了专家,那只天鹅可是稀世之宝,稀世之宝是万两黄金都买不到的。陈铁这小子可是立了大功哩!”胡浩云说,“等会路过你家,咱就顺便去看看那只珍宝,再饱一次眼福,再睹一回风采!” 胡浩云虽然仅念了高小,但很聪明,加之多年的官场历练,当他提及那只受伤的天鹅时,他已从陈三江的表情和语气得出了一个判断:那只受伤的天鹅,要么放生了,要么转移了。二者必居其一。此时此刻,胡浩云很是后悔,深深的责备自己处理问题不果断。 “咋办?”胡浩云像是质问自己,又像是质问陈三江。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小舅子袁观达通话,想说自己无法完成他交给的政治任务。但他想了想后,又将手机关了。 胡浩云对那只受伤的天鹅的去向作出了基本判断之后,就派自己的嫡系副村长李兵和村妇联主任何莲花以挨家挨户检查春节期间防火安全为由,来到陈三江家进行“火力侦察”。当实地侦察的结果证明了自己的判断英明正确时,他给李兵下令立即给镇、县两级公安和环保部门打实名举报电话,举报电话称:濒湖村六组村民陈三江和二儿子陈铁目无法纪,公然猎杀倒卖国家濒危珍稀野生动物红顶天鹅谋取暴利,请求上级有关部门火速立案侦破查处,以捍卫法律之尊严。 举报电话打出二个多小时后,县、镇两级三名公安民警和5名环保执法人员鸣着警笛风驰电掣而至。他们先是对陈三江家进行全面搜查。一无所获后,将陈三江戴上手铐推上警车带走,到镇派出所进行突审。可怜一生谨小慎微、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脑壳的陈三江面对如此阵势,吓得魂丢魄散。因他对二儿子和那只受伤天鹅的下落一无所知而无法交代,连续24小时的审讯竟然毫无结果。第二天晚上,专案组研究决定:暂时将犯罪嫌疑人陈三江关进禁闭室,派专人看守。待报捕手续批下来后,再送县看守所关押待审。 当天深夜,陈三江趁看守所人员熟睡之机,用牙齿咬断了右手腕上的静脉血管。当那个负责看守的民警醒来时,陈三江因失血过多,已经深度昏迷,奄奄一息,经医护人员全力抢救无效身亡。 此案的发生,惊动了省、市、县多家新闻媒体,记者们接踵而至,争相采访报道。 陈三江不幸惨死的消息是徐可可首先从网上发现的。当陈铁证实这一不幸消息时,猝然休克倒地昏迷不醒,被送往医院急救…… 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此案,除依法追究了相关人员的法律责任外,赔偿陈三江各种费用累计四十万元人民币。陈氏三兄弟陈钢陈铁陈铜商量后,将这笔钱捐给了慈善机构。他们说再苦再穷也不能要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这笔钱,实在于心不忍。 两年后,陈铁大学毕业,他和徐可可一起到徐谋学的环保公司工作。徐总是颇有成就的企业家,经考察论证后,毅然来到陈铁的家乡,首期投资8000万元人民币承包开发那片六万多亩的荒湖滩,建设现代生态旅游风景区。工程剪彩那天,李灵秀所长率领着那只饱经忧患、九死一生的红顶天鹅和它的丈夫以及它们九个儿女出现在贵宾席上。在人们的欢呼声中,11只红顶天鹅瞬间腾空而起,在芦絮漫天飘飞的湖滩上空振翅盘旋∶“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血色的夕阳下,陈铁伫立在父亲陈三江的坟前默哀。他在心里说:“爹,次子不孝,让您含冤蒙难。不过,陷害您的人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他们还在大牢里服刑。您就安息吧!” 这时徐可可悄然来到陈铁的身旁,默立。她神情肃穆,给老人深深地鞠躬。
梅贤玉,湖北阳新人,1958年出生,本科文化程度,湖北省作协会员,曾在《人民日报》《湖北日报》《青年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60余万字,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作品集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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