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意 今天看到一个评论家说的一句话,觉得他还说得挺好的,他说我们读散文的审美期待,是期待它的叙述在我们意料之中,我们读诗的审美期待,是期待它的叙述在我们意料之外。这使我想到诗意,其实也就是这种审美期待的落实。诗意固然是诗歌中体现出来的真诚的美好的情感体验,但并不是诗歌中有了这种真诚美好的感情就叫做有诗意,诗意更是一种意境,有如面对大自然的美景,你可以看到感受到,却难以描摹,难以言说。诗意需要你在叙述中预留出一块很大的空间去让读者参与感受和体会,然后你给读者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或者根本不给答案,只留下无穷的回味。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诗意给人的感觉应该是新鲜的。现实生活中人们会有各种各样的情感、情趣、思索、感悟,有些的确是很美好,有价值的,但并不是忠实地将其还原就能成其为诗意。诗作者必须将自己的种种感受加以提炼,使其成为独有,但又能够与人类共有的情感体验相通,再通过诗歌所特有的艺术手法加以再现,这才是诗意的完成。我们所能在诗歌中所能感受到的诗意,其实就是这种新鲜的独特的思想感情以及与之相称的独属于诗歌这种文体的艺术美感。 诗意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说法,我们读小说,读散文,甚至读山水,读世人都可能会有诗意的感觉。因此对很多人来说,诗意也仅仅就是一种感觉。但是对诗歌中的诗意,还是很好判别的。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不能想像粗糙的语言会带给人美好的感受。任何文艺作品都会有其精神内核,这个自然不消说,诗之所以为诗,有其特有的对语言的要求,包括形式结构,声韵节奏,以及为诗歌所独具的修辞方法等等。诗意的表现应该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罗嗦了很多,其实可以说得更为简单一些。四个字,炼字炼意。炼意为诗意的本身,炼字为诗意的体现。诗之为诗,必然要保持其独有的文体特征。如果将诗歌比喻成花朵,诗意是它的香气,形式及语言是它的形状颜色。没有香气,颜色再好看也总是一种欠缺。手帕上掸了点香水儿虽然也香,但那的的确确不是花。 老鼠变成米老鼠 把老鼠变成米老鼠,这句话是一个叫唐锐涛的人说的。老鼠没有人喜欢多看一眼,但是米老鼠则大不相同。他的本意是为了说明创建品牌对商品的意义,但是你看,有些道理都不仅仅适用于一个领域。拿写文章来说,这句话会更鲜明形象地说明一件事:文艺作品必须是来源于生活而要高于生活的。诗歌是文学作品中的一种,更加适用这个道理。 小说中有自然主义的流派,自然主义常为人们所诟病的,就是它对生活中一些丑陋的细节不惮其烦的细致入微的津津乐道。有些东西是人的本性,本来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但是有不宜于在文艺作品中体现和夸大的。有画家偏要去画大便,有文人偏要去写下半身,还振振有辞说这样才真实。不错,这的确真实,只是这种趣味实在是算不上高明。不喜欢米老鼠,反而津津有味地追逐把玩出没于垃圾堆中的肮脏的传染病菌的癞皮鼠,这也实在令人难于理解,可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句话还可商榷,爱美的心,似乎有些人还真是没有。 把老鼠变成米老鼠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这需要创造者对生活中的事物要以审美的眼光而非现实的眼光去看,对人世的种种悲欢美丑怀有深刻的理解和广泛的同情。倘若沃尔特·迪斯尼看见那只深夜到他房间来访的小老鼠时,只想到又来了个偷吃东西的贼,怒而打之,当然也就不会有来到他笔下的米老鼠了。 孔子诗话 据文学史家的考证,诗话最早起自宋朝的欧阳修,孔老师生长于宋朝以前很久的年代,只立说,并不著书,好像是没有写过什么诗话的。这里所说的孔子诗话,只不过是孔老师和诗有关的一些谈话,简称诗话。 在《论语》中孔夫子曾经这样说过:“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这些话并不讲诗歌本身的艺术特征,主要说的是诗歌的社会作用,对人情人性的培养和熏陶。 按我的理解,诗可以兴,就是说可以激发人的感情。也有论者说这个兴是比兴之兴,说是“诗”可以让人学会运用象征性的语言艺术,学会用譬喻,用“告诸往而知来者”的语言来解释世界,学会用举一反三的方法进行类比联想,最终以这些方法和手段提升人的精神,以达到礼义教化和人格的完成。这些话说起来有点高深莫测,我不懂也不想深究。诗歌可以激发人的思想感情,我则非常认同,这也往往是我们读诗的一个很主要的目的或者说是原因。我们所具有而无力言明的思想感情,愿意它被人说出来,产生共鸣和与人相通的欣慰。我们所不具有的思想感情,也愿意有人来告诉我们,让我们欣喜地发现人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美景,有如寻幽访胜时所能产生的快乐。从这个角度说,诗性和哲学应该是相通的,诗人必该比常人所思更深,所见更广,所能具有的思想感情也更加博大和深沉。这样,我们才能在读诗的过程中,见识更多,体会更多,潜移默化地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吧? 诗可以群,“群”字简单讲就是合群。孔子把“群”看成是君子必须具备的一种道德修养。比如,孔子言“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君子周而不比”,就是把“群”作为一种君子美德来提倡。但是我对“群”的理解却不限于此。诗可以群,想来是以诗歌中某些情感的普遍性和共通性,而使人达到相互的理解和谅解,从而使社会能够和谐吧?欢乐了人们唱酒歌,悲伤了人们吟哀诗,或者看到豪迈的诗歌使人起了壮怀,吟咏飘逸美妙的作品使人一消尘俗之念,诗歌可以使不同的人通过一个感情的触发点,互相了解和融合,人不再孤独,找到了群。 孔子的几句话虽然都是从读者的角度来说的,但其实每一句也都可以作为写作者的指南。知道“兴”,就该真诚地体现自己,也该保持敏锐的感触能力,前进的热情和信心,以创造美的典范。知道“观”,就该客观地观察世界,完善自己的品格,具有对美好事物的感知能力,热爱自然,热爱生命,也如朱光潜所说的那样:对人世的悲欢好丑怀有普遍的平等的同情。知道“群”,可以说就是知道了写作的社会意义,诗歌可以完全是个人感情的抒发,但不能完全局限于个人的天地。不能与人沟通的诗歌存在的价值不是很大,比如说某些晦涩难懂的现代诗,也许技艺是完善的,也许思想是深刻的,也许感情也不能不说是真实的真诚的,但是除了自己或二三子之外没人能懂,那样的诗歌白白浪费了作者和可能有的读者(会有些不嫌烦,耐性好得出奇的人)的时间以及纸张笔墨。再比如说有些作者的思维非常独特乃至奇特,和平凡大众全不能相通,这类高人都只适合关起门来自己热闹去。真正知道“怨”的,其实是掌握了一种作文的方法,怨而不怒,哀而不伤,平和雅正,温柔敦厚。这些东西体现在写作的方法上,实际上展现的却是一个人的品格。诗品也即人品,说来说去,功夫却又在诗歌之外了。 据《论语》记载,孔子又曾经说过:“不学诗,无以言”。当然,他的诗就是指诗经,这是他教训儿子的话。不学诗,连话都说不好了吗?我却并不是很相信,但由此可以见到,人对自己孩子的期望总是更为高远和不同。不过,我是不会对我的孩子说这样的话的。我会鼓励她多读古诗,能经过悠悠岁月的甄淘,流传下来的东西,总好得明明白白,可以放心去看。虽然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那也没有关系。只要让她知道,有些东西是美的好的可以给人陶冶的,就足够了。 当代诗歌,我不会建议审美趣味和鉴赏能力还没有形成的孩子们多读,就我所知所闻所见,能给一个孩子好的影响的东西,实在并不很多,一旦败坏了胃口,实在是有美丑不分,香臭不辨的危险。当然,如果孩子长大了,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了,懂得鉴别了,知道好坏了,还要去喜欢诗歌,我也不会反对。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做一个具有高尚品格美好情操的人呢?那样的人,不管遭遇是怎样,在精神上,总能得到大快乐,幸福的天地将更为宽广,麻雀的所见和天鹅总是不同。我不知道人能不能像荷尔德林所说的那样“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但是真的,我知道,人可以让心灵不时在诗的国土里流连,憩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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