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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呀!

 非名流WO 2021-04-29

上篇:缝补岁月

   对于岳母,我一直心存感激,我发自内心地要谢谢这个正在跟疾病斗争的八旬老太。我现在的家,从无到有,聚少成多,有一大半归功于她。

   老太太当年舍得让大学毕业的女儿离开丽水来到杭州,本指望能给女儿一个好的归宿,没想到被我这个内陆来的穷小子给娶了。头两年老太太心里多少有点疙疙瘩瘩,她又是那种不藏不掖的人,所以叫我看了不少脸色。终究拗不过女儿,也就认可了。此后连着几年每年总有些日子要撇下家里刚上幼儿园的大孙子,来杭州住几天,说是陪女儿,其实是来指点我们如何白手起家,如何学着过日子。刚结婚那阵,我们吃在食堂,住集体宿舍,两个月光族过着准丁克的逍遥日子。岳母说,这样下去不行,将来有孩子就会有开销,得学会攒钱,家庭生活没有积蓄,未来的一切都是零;等到孩子出世,不能让他跟着住潮湿的集体宿舍,必须有自己的房子——要知道在90年代,很多老同志到退休都没分到半间房子,我们两个刚入职的年轻人哪敢做分房的痴心梦。

   岳母每次来杭州,都会给我们带东西,开始是现成可吃的美味,后来渐渐换成了需要动手做才能吃的食材,慢慢的,锅瓢碗盏等家伙什儿“登堂入室”了。某一日,当她带着煤气瓶和灶具来到我们面前时,我们知道,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成了我们无法回避的选择。凡是岳母能从家里带来的,她一定不会让我们掏钱买新的;我们单身时候的衣物被服有些过时了、陈旧了、破碎了,岳母都不让我们丢掉,她会剪裁一番,纯棉布做成尿布备着孩子出生以后用,或者拼接成枕套;化纤布料做成了电视机罩或者桌布,碎布条绑在笤帚上,加进拖把里,物尽其用。

   结婚三年后,我们碰到一个大问题:原来觉得遥遥无期的福利分房取消了,我们几乎对房子彻底无望了。平时舍不得花一分钱的岳母,却鼓励我们按揭买房,她帮我们付了一部分首付款。我们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成为了杭州第一代房奴。那时候俩人的工资全用来还贷了,工资条上的数字几乎为零,生活费基本靠岳父母支持。

   婚后第四年,儿子出生。岳母把大孙子送去小学,她却三天两头来杭州帮我们带孩子,减轻我们的压力和负担,叫我们努力工作挣钱还贷。妻常说:有妈在,就不觉得自己背了债。

   我最佩服岳母大人的地方是她居然还会给锅瓢碗盏补漏!

   岳母没有补锅匠的特制工具,她用得最拿手的就是牙膏皮,还有市面上最有胶着力的胶水。岳母退休前是化学高级教师,什么材料用什么胶水,各种胶水有多大的副作用,她心中清楚得很。凭着岳母的这一专业能力,我们家里好多容器稍有变形或裂隙,她都会及时修补,就像她平时给我们浆洗缝补衣物那么自然。那几年她为我们节省了很多生活日用品的花销。

   几年前,岳父泰山彻底从发挥余热的二线退休了,也常常和岳母一道来杭州小住。从岳父口中得知,他和岳母几十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我和你们妈也是白手起家的,当年就是在温州乐清山区里的学校工作,从那时开始,你们妈就是从牙缝里省出生活费,寄回两家的老人;自己勒紧腰带过日子,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们不仅养活了自己,还生养培育了你们兄妹三个;连最后给两边的老人养老送终都是你们妈一手操持的。你发现没有,你们妈每次来杭州,穿的外套就是那一件,没换过。她不舍得扔,说是没破没烂,还能穿;也不舍得买新的,说是多攒点钱留给你们用。”

   去年年底,妻在整理家中旧物的时候,发现一个弃置已久的塑料脸盆,盆底有一道裂纹,早已用两片牙膏皮补过,发干泛黄的胶水印记宣示着岁月的流逝。妻说,这盆早不用了,牙膏皮又翘起来了,新脸盆多的是,也用不上这旧物件了,扔了吧。我说,咋没用?叫咱儿子看看,用手机拍照存一个,这是外婆当年舍不得扔的,亲手补好的,比他年岁还大哩!妻颠颠地拿去给儿子看,拍了照,存在他的手机相册里。母子俩说,午休之前给外婆打个电话,说家里翻出来一件她手补的宝贝疙瘩,谢谢她!

   那天看了外婆缝补过的旧脸盆,儿子忽然问他妈:“老妈,今年这个寒假我们会去哪边过啊?”我接过话茬:“两边都要去。只要我们挤出时间,浠水老家要回,丽水外婆家也是必须去的!”儿子似有所悟,兴奋地叫道:“哦,回家过年啰!”儿子出生后,是岳母把他从医院抱回家的;儿子在丽水上地直机关幼儿园的时候,每天是岳母牵着他来回过马路的;儿子上中学后,对自然科学比较有兴趣,是受了教化学的岳母的影响。跟外婆一块儿待的日子多了,他的概念中去外婆家就是回家。

   孙子在上海读研,外孙在杭州上高中,节俭了几十年的岳母在本可以安享晚年,却不得不在轮椅上跟疾病抗争。我们做儿女唯一能做的,就是挤出更多时间回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鼓励她,告诉老人家:妈,加油,有我们跟您一起斗病魔!

下篇:母子连心

   母亲最在意我的身体。生我之前,母亲已吃了不少苦,生我时,偏又寤生,差点母子没命。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总担心我养不大,终将要“跑”掉的。我出生以后,各种小病小痛不断,母亲为此忧心不已。比如烂嘴角,红眼病,耳后长疖,耳道发炎,夏天长包,冬天生疮。到上学年龄了,身上没一块光洁的皮肤。

   母亲最揪心的是幼时我的手臂关节极易脱臼。拽手、攀爬、跑跳,动作大了,力气猛了,速度快了,都可能引起脱臼。我二外公是土郎中,会治一点跌打损伤。关节复位,对二外公来说手到擒来,对我来说是极端的痛苦。每次哀嗥充满屋子,母亲只是紧握我的另外一只没受伤的手,一声不吭。脱臼次数多了,自己反倒不觉得痛了,从没想过母亲那时该经受多大的煎熬啊!

   我自幼不喜欢多言。但身体上的病痛从不隐瞒母亲,有时还无病呻吟夸大其词。十多岁的光景,父亲要求我每天早晨必做三件事:把家里水缸挑满,把后圈里猪喂饱,把门前庭院收拾干净。春夏秋季不是问题,冬天太冷不肯离被窝,有时就哼哼唧唧跟母亲说,哪里哪里不好过(不好过,即是浠水话里的痛,不舒服)。母亲从来都相信我,从未戳穿我。有时候父亲要来揭我被子,都被母亲拦下了。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我跟领导闹了点情绪,春节特意请了假,推迟到元宵过后才上班。母亲知道我是心病,便说:“若真是工作不顺心,就调回来吧。把你一个人撂在远地上班,你爸也常常念叨,晚上总睡不踏实。”我听出了其实是母亲自己的忧虑。打那以后,我不再轻易流露身心的不愉快。因为我有工作,我有工资,我有能力解决自己的问题,我有责任不让母亲为我费心。

   我很少给母亲电话,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每次电话,寒暄几句便挂。我怕言多必失。可是母子连心,娃儿的身体娘知道。每次小病小痛她都辗转知道了,都是她反过来打电话追问我。

   2014年12月,我因公去台湾培训。一次在培训机构的餐桌上居然接到母亲的质疑电话:你又挂了七八天的盐水啦?她又知道我去台湾前因急性中耳炎而就医的事了!我借口越洋话费贵搪塞了母亲,让她挂了电话。从台湾回到杭州,已是腊月,我立即跟母亲通了电话:妈,今年春节,我一定回家过年!

   猴年春节回老家过年不幸中招。从初五下午开始,右后肩酸痛难忍,坐卧不宁,稍微一个转身动作就会牵扯到背部肌痛。原计划初六回杭,因为无法长时把握方向盘而延期。

   母亲坐不住了。连着两天,母亲带我去拜会本地口碑很好的安医生,让他给我拔罐、推拿、牵引。在安医生的诊室里,母亲一个劲向其他病人夸赞安医生医者仁心。夜晚,我背部疼痛不能睡觉,妻帮我热敷推拿,母亲一次次进到我们的卧室,虽然插不上手帮不上忙,那神情看得出她比我还难受。出去之后,我听到她跟姐姐妹妹姐夫妹夫打了好多电话,都是事关我的病痛的。

   初七晚饭前,母亲对我说:“初二那天你睡得早,初三晚上没在家住,你有两天没贡祖人,怕是祖上生气了,今天补回来,多磕几个头认个不是。”在母亲的指导下,我点香斟酒,磕头行礼。虽然背肌酸痛,但我仍然按照母亲的吩咐,尽力让先人们看到我的虔诚,以祈求他们宽恕我的疏忽和过失。

   初八一大早,母亲说:“昨天你姐对门那个能掐会算的王婆婆带话来,说你今天出行之前还得要去庙里拜拜,求神灵保护。”我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怕祖人这一关过了还不够,毕竟我还要上高速跑远路,一路兼程得有神仙或者菩萨帮衬才行。

   母亲带我去了天子岙的天仙观,在一座座神像前焚香、叩拜。耳旁响着钟磬之声,还有母亲的祈祷之语:“孩子要出远门了,身体不好,还要开车,烦请大神您多看着点,多提醒一下,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顺顺利利!”膜拜完毕,老道长从神龛上取出平安符,关照我挂在车上,保我一路平安。

   初八黄昏顺利抵杭。妻给母亲报了平安,母亲连说三遍到了就好。初九早上,我觉得身上的酸痛轻松了一些,赶紧给母亲打电话:“今天身体恢复很快,看来是您昨天带我去庙里显灵了。什么时候再去庙里填个情,还个愿,谢谢诸路神仙!”

   曾听人说,但凡在庙里做过祈祷的,有了效果的话,应该及时反馈回去,感谢神灵的“有求必应”,此之谓“还愿”。我说让母亲去庙里“还个愿”,其实是让母亲放心,更是感谢母亲为我这一场小恙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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