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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朱店,走过我自己-3

 非名流WO 2021-04-29

五丰祠·先生塆


        儿时最有意思的记忆,除了连环画,就是露天电影了。我小时候追露天电影的地方很多,五丰大队是其中之一。

        五丰大队,通常叫做朱店四大队。五丰大队这个名字的得来,是因为该大队的队部所在地曾经有过一座祠堂,祠堂就叫“五丰祠”。五丰,五谷丰登,多好的寓意啊!农村长大的孩子,从认字开始就知道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是最美好的生活愿景。五丰祠,自然有祈求五谷丰登的意思,这么好的一处所在,居然也逃不过“破四旧”的飓风,被推倒了。

        五丰祠在刘家塆正西边,中间隔了一个叫做河冲的大田畈。这么大规模的田畈不可能是河能冲出来的,因为大田畈的最低处,那条叫做张安河的溪流实在太浅,除了春夏之交有点激流猛进的架势,平时它就像打盹了一样,难得听到溪流淙淙、河浪哗啦的声音。

        刘家塆在东,五丰祠在西。“两点之间线段(直线)最短”的几何定理在这里用不上了。刘家塆往张安河走,一路下坡;张安河往五丰祠走,一路上坡。恰似画了一个开口朝上的大大的抛物线,也似坐上一个大大的秋千,从刘家塆悠悠地荡过去,到五丰祠就下秋千了。  

        不知道五丰祠是哪一年推倒的,只记得五丰大队放电影的地方是一块很大的场子,周边还有残破的石墩子被人或骑或踩当了垫脚石,是看电影的绝妙佳处。1970年代可供放映的故事片很少,但是每次放正片之前必放一段纪录片。纪录片最多的是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战斗历程和革命成果。那时候,银幕上看到上下起伏的石油钻井和在田野里奔跑的联合收割机,就高兴得不得了,仿佛那就是即将到来的共产主义的明天。

        人们推倒了祈求五谷丰登的老祠堂,看着银幕上的联合收割机,幻想着自己村子里的丰收景象。今天回味一下,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讽刺意味。我在五丰大队看了多少露天电影,没有具体的计数。至今还有点印象的电影有三场。

        一场是《一双绣花鞋》,抓特务的,1970年代后期最流行这种抓特务的片子了。当银幕上放出打更老人在一幢阴森的小楼里看到窗帘后露出的一双绣花鞋而发出恐怖的尖叫时,有人趁机使坏,指着场子边上的石墩大叫:“看呐,绣花鞋!”害得站在石墩上的人纷纷逃散。那使坏的人自己却安安稳稳地站上石墩,独享最佳观影视角。

        一场是解禁的《大闹天宫》,动画片。此前看过木偶动画片《两个小八路》,觉得幼稚可笑,人的动作太不连贯。《大闹天宫》解禁时,叔叔们说,他们童年时代就最爱看这本电影了。《大闹天宫》俏啊,从二大队(易凉亭)到三大队(铁路坳)到四大队(五丰祠),是马不停蹄,是连轴转的。我们在三大队看《大闹天宫》时候,没赶上开头,就跟着放映机追到四大队再看了一遍。电影送到四大队时,五丰祠的场子上人挤人,他们都是从上半夜一直等到下半夜的。电影放完,天也大亮了。

        一场是新出来的《白蛇传》。我是冲着这电影名字去的,以为它是我刚看完的一本闲书《聊斋志异》里的故事差不多,结果是一本京剧电影,完全看不懂。看看周围上了年纪的人,个个看得津津有味,像我一般的少年人,索然无味,有的干脆趴在石墩上睡着了。    

        五丰祠边上是白个塆(白果塆)。从这个塆外围走过,朝西过了西干渠就到了先生塆。老辈人讲,先生塆史上是出过教书先生的。这教书先生是何方神圣,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在西干渠还没有挖通之前,我妈是经常到先生塆走亲戚的,也可以说,是回娘家吧。

        被我妈叫做娘家的人家,姓南,居住在先生塆中间。准确地讲,是妈的细爷细娘的家,细爷早已不在。我妈叫老太太细娘,我称之为嘎婆。等到我妈能够带着我去先生塆嘎婆家的时候,西干渠已经挖通,渠水汤汤,蜿蜒北去。嘎婆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大舅二舅和细舅。大舅夫妇有三个孩子,二舅是个单人,细舅还年轻,那几年正在说媳妇。

        我小时候一直没明白过来:我妈姓胡,先生塆嘎婆家姓南,怎么会是一家人呢?而且,我妈排行第九,怎么先生塆就没有她前头的哥哥姐姐在呢?

        有一回隐约听我爸讲过,我妈应该姓吴,是跟着我嫡亲的嘎婆改嫁到胡家,才改姓胡的。

        真是越听越糊涂。只有我妈自己说,才会有真相。

        去年春节,我妈知道我在搜集一些老地名老说法,就跟我讲明白了她跟先生塆的渊源,让我吃惊不已的是,我嫡亲的嘎婆竟有过三段婚姻。嘎婆首嫁是先生塆南家,在怀我妈之前,她已生了八个女儿,却只捡起了老六和老八两个,另外六个纷纷夭折。在怀第九个(就是我妈)的时候,先生塆南家的嘎爹突然病故。嘎爹生前已和兄弟分家,嘎婆要带大两个幼小的女儿,还挺着大肚子,嘎爹的家族长辈们都看着呢,若是生个男孩子,嘎爹遗留下的那点薄产就由嘎婆和孩子们继承;若生了女孩子,那就只能收归族产。我妈的出生,带给嘎婆的只有厄运,她只得留下两个大点的,带着我妈离开了南家。后来好心人撮合,嫁给了吴学塆的姓吴的单人。偏偏吴嘎爹命短,在一起没过两年安稳日子,也撒手而去了。嘎婆无处可投靠,带着我妈回到娘家,才有了后来改嫁给胡家嘎爹的经历。

        我妈说,我嫡亲的嘎婆经历了六次失去孩子、两次死了丈夫的痛苦,大半辈子就是在泪水涟涟中过来的,所以晚年双目失明,冇享过一天清福。嘎婆改嫁后,留在先生塆的两个女儿也无法顾及,大约有一个抱养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另一个嫁给附近的人家,却在生孩子时候难产死了,这时候嘎婆已经看不到光线,无法出门了,只能听天由命。

        我妈跟先生塆再续亲情是在她成家之后了。我嘎婆晚年失明,胡嘎爹依然是先她一步走了。先生塆那边跟我嘎婆之间有些芥蒂的老人都成了故人,我妈的细娘到底还是惦记着我妈这个飘零在外的后辈,于是托人联系上,就这样开始走动了。我和妹妹小的时候,经常由我妈带着去先生塆小住几天,那时候我嫡亲的嘎婆辞世不久,先生塆嘎婆就成了我妈最亲近的长辈了。有一阵子,我妈犯青光眼疾,四处求医问药,还不会走路的妹妹就被先生塆大舅妈接去看护了几天,大舅妈的小儿子刚好断奶,我妹得以吃上舅妈的几口奶,不至于因为我妈外出治病而饿肚子。

        我上学之前,所记得的嘎婆家就在五丰祠西边穿过西干渠边上的先生塆。我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少年再也没有去过先生塆了,但是我不会忘记:那里有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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