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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的事】忆起茶事一串串

 非名流WO 2021-04-29

忆起茶事一串串


1

想根是我老家最小的弟弟,以前主要在东部沿海打工;为了多陪家人,近几年才开始转回到内陆,在宜昌一带谋生活。弟妹娘家就在宜昌市夷陵区,小两口便在宜昌市区做点小本买卖,志在立足市区,给孩子一个安定的家。

这两年,清明谷雨期间,想根弟弟总要给我寄茶叶,常常一寄就是两包,还特意关照我:都是自家种自家喝的茶,不施农药化肥,放心喝!

我本是一个性情寡淡的人,平时不太喝茶,几十年都钟情于白开水。受根弟热情的感染,才在上班的间隙里泡一杯茶喝,也品一品来自三峡库区的茶香。也可能是以前很少喝茶,并不太关注与茶有关的人和事;喝上了弟弟寄来的“三峡茗茶”后,才有意无意地查看一点关于茶的资讯,特别是夷陵与茶的关系。

夷陵其实是宜昌的古称,唐宋时期夷陵属峡州。唐代茶圣陆羽在他的著作《茶经》第三卷的《八之出》一篇,即是讲茶的出产地区的,将唐代产茶地归纳为山南、淮南、浙西、剑南、浙东、黔中、江西、岭南八个区,并将各产地茶叶按优劣依次区分为上、次、下、又下的等第。

该篇首段是这样说的:“山南:以峡州上,襄州、荆州次,衡州下,金州、梁州又下。”

峡州与襄州、荆州、衡州、金州、梁州地理位置相当,被陆羽归为“山南”产区。这一带茶叶陆羽以峡州茶叶为上,可见夷陵茶叶在他眼里就属于天下一等一的好茶。陆羽是竟陵人,竟陵紧邻夷陵,属荆州。陆羽之所以被后人敬奉为“茶圣”,因为他是天下最能识茶最会品茶最会煮茶的人,他的话是自然最好的鉴定了!这正如做学问信孔子、读唐诗信杜甫、为人处世信关公一样,喝茶信陆羽,准没错!

北宋大文豪欧阳修曾经贬官为夷陵县令,他在《夷陵县至喜堂记》中说:“夷陵风俗朴野,少盗争,而令之日食有稻与鱼,又有柚、茶、笋四时之味,江山秀美,而邑居缮完,无不可爱。”极言夷陵民风淳朴,生活富足,茶叶已经是此地安逸生活的重要元素。此外,欧阳修还曾在《夷陵书事寄谢三舍人》一诗中称赞夷陵“春秋楚国西偏境,陆羽茶经第一州”,也肯定了陆羽因为茶叶而把峡州(夷陵)视为天下第一州的眼界。

更何况,如今的宜昌,位于三峡库区,好山好水好气候,自古以来的好茶只会越来越好了。一杯三峡好茶,让我了无生趣的庸常变得生动起来了



2

想根弟弟喝不喝茶、品不品茶,我不知道。但是我猜他可能爱喝茶——这不仅因为他娶妻生子于夷陵茶区,还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一位爱喝茶的人。

想根的父亲是我大爷。我大爷青壮年时期先后在汪岗辖区内各中学校食堂做工友,操持老师和住校学生的一日三餐,还有全校学生的中饭,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耗在围着食堂大灶团团转上了。我在黑鼠庙读初中那三年见识过我大爷喝茶的情形,那简直可以叫凶猛了:除了锅瓢碗铲,时刻不离手的就是他的茶杯和茶缸了。

我大爷喝茶通常有三个伙计:一个硕大的搪瓷缸,一个小的白瓷茶缸,一个茶色玻璃杯。每天早起开炉生火的同时,他用大搪瓷缸泡满茶搁在柜子里不易被手触碰的地方,再用白瓷杯泡一杯茶就放在案板边的窗台上,或者抬手就够得到的壁洞里。大瓷缸泡茶可供一天饮用,小瓷杯里的茶随时喝,喝干了再从大搪瓷缸里匀出来。

而那个玻璃杯就宝贝得很,一般不出现在食堂操作间里。那个杯子其实不是杯子,好像是哪个老师吃什么补品腾空后送他的一个玻璃瓶。他喜欢那个瓶子的茶色玻璃,就拿它做了茶杯。这只茶杯也只有在收工之余在校园内外串门时他才会捧在手上。

有一回,常给我大爷看病的汤志刚姑爷送给他一个手掌大的小陶壶,前嘴后把顶上加盖,很别致。大爷用那掌上陶壶泡过几次茶喝,就搁下了。他觉得那壶嘴出水太小气,人要撮着嘴,用力吸也喝不上一口水,不如敞口杯喝水畅快。可怜那精致的小陶壶,搁在暗角落里接灰,备受冷落。后来不知去向了。

那时候我大爷好像已过了三十五岁,还打着单身。迟迟未成家的原因一是因为工作性质缩小了他的生活圈子,二是因为贫病交织,落下了一身的毛病。生的病多,吃的药也多,把味觉和胃脏也吃伤了:吃啥都不香,吃啥都难消化。于是喝茶就成了他此时的癖好——尤其是能喝出苦涩味道的浓茶,不仅能让他解渴止乏,更能叫醒他的舌头和胃。

所以,我大爷的大搪瓷缸里、小白瓷杯里、茶色玻璃杯里,一半是茶水一半是茶叶,而且特别喜欢那种粗叶子茶。他简直把茶叶当下饭的蔬菜了。

3

我大爷从来不愁茶叶有喝完的那一天,因为有我姑爷源源不断的供应。每到他柜子里的茶叶所剩不多的时候,他就托人带话给我姑爷:“妹夫,我茶叶快喝完了喂!”过不了两天,我姑爷保准送来新炒的茶叶,用塑料袋封好的,全都是粗叶子茶!

我姑爷家在南家寨铜锣山下。他家自己是不种茶叶的,可是他家前山后山都长着茶叶,铜锣山脚的茶场离他家也就几百米远。姑爷是南家寨(易凉大队)方圆几里地的神牛拖拉机手,因为常年跑运输帮忙带货结下的关系,随时去茶场“盟”一包茶叶(盟,浠水话,有商讨、讨要之意),就跟去自己家园子里摘果子一样方便。姑爷家日常喝的就是产自眼前这铜锣山的本地粗叶子茶,都是现摘现炒的新鲜茶叶。

我刚到杭州参加工作那年,一上班就半年没回家。年底回家前,有经验的同事提醒我:参加工作的头一年过春节得给家里长辈带点礼物回去才像话。我刚到杭州不算久,不知道买点什么好。脑子里一闪就冒出了享誉天下的杭州龙井茶来,于是决定给家里长辈们带点龙井茶。

我自己并不喝茶,也不懂茶叶行情,跑到延安路的茶叶专卖店里一看,差点吓傻了:一两特级品龙井茶比我一个月工资还高,根本买不起!给长辈买礼品总不能太将就,咬咬牙就买一级茶叶吧,而且只能买那种二两一罐的小包装。

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把带回的龙井茶一一送给长辈们。年三十姑爷来刘家塆辞年,和我大爷很自然地就说起了我带回来的龙井茶。姑爷说:“杭州的茶叶是好茶,开罐就能闻到茶香,但是泡水喝,好像味儿淡了些,泡好长时间也泡不出茶色来。”我大爷补充说:“杭州的茶叶就是不带劲。一点也不霸口。”我听了他俩的对话,如坠五里雾中,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喝茶还是喝酒。

末了,我姑爷跟我说:“杭州的好茶叶太贵,又淡,你二回莫花那个钱。开年我给你一包新炒的本地茶,带去自己喝。”果然,一周之后我准备离开家时,姑爷送来了新炒的本地粗叶茶。

我没有喝茶的习惯。我把姑爷送来的那包茶叶留给了在三店乡教育组工作的父亲,他工作的单位开年正好用得上新茶。

4.

从铜锣山里有一条溪涧断断续续向西向北流去, 不远有一处洼地,积水成潭,再以河水浅浅的方式向北去,这便是扒锄港了。水潭之南,河水东岸,有几座小山丘,从山脚向上一圈一圈种满茶叶,那就是扒锄港村(当年的红星大队)的茶园。

茶园规模不大,除了春季的好茶上交国家之外,园子里的粗叶子茶却满足了一个大队九个生产队的村民(当年称为社员)的日常饮茶之需,尤其是暑热天气集体烧茶之需。

生产队大集体烧茶喝是一件值得我经常回忆的旧事。

基本上是每年七月初到八月交秋这三四十天里,也就是那些年战天斗地的“双抢”的日子里,刘家塆每天有专人专灶烧水泡茶。专人就是队上的老保管保云大伯,专灶就是在对面山上下两个稻场之间那个歇荫小屋下搭起的大土灶。大土灶两边,有三四口大缸、三四副陶制的大茶壶担子,大缸上面盖的是大木盖子,茶壶担子上面扣的是蓝边大白瓷碗。大缸一半用来装新挑的井水,另一半用来装开水泡茶;茶壶担子则随时会装满热茶,及时送到田间地头。

日出而作。老保管保云大伯每天早晨起来,先把装井水的大缸和灶上的大铁锅挑满,然后生火烧水。在等水开的时间里,将茶叶、甘草以及其他备料配好,放到空出的大缸里。一锅接一锅的水开之后,一一倾倒进放有配料的大缸里,加上大盖子,不叫一尘一草进去。

大约在每天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的时候,保云大伯会叫几个得力的社员来,挑了茶壶担子,把煮好泡好的大缸茶送到田畈里。人手不够的时候,老保管也会挑起一副茶担子,自己送下畈。茶壶担子挑到田,一声吆喝,埋头种作的人们陆续直起身爬上岸,一边用草帽摇着风,一边翻起扣在大茶壶上的蓝边白瓷碗,从壶里倒出甘草茶来喝。前边的两个人咕咚咕咚喝完了,后边早已有几个人候着他的碗了,抢到碗的人也不嫌弃,直接拿碗茶壶里倒出茶来,一气猛灌;也有讲究的,接过别人用过的碗,会用自己汗渍渍的衣襟去擦一下碗的边沿。其实,那大茶壶都有大水桶那么高,一副茶壶担可茶八九十斤,其实够在场的人们喝的;就是匀出一部分茶水来荡荡碗,也够用。

日落而息。收工的刘塆人也不用愁家里没水喝,孩子们早已用家里暖水瓶、瓷茶壶、陶土壶从对面山的大缸里灌回来了现成的甘草茶。

哦,忘了说,扒锄港茶园里看山人和炒茶人是我们刘塆人,我叫他光华二伯;他是老保管的堂弟弟。你明白了哈,保云大伯烧的茶为什么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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