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诗人档案
鲜圣卷 玉米才扬花,稻子才抽穗,高粱和大豆还在孕育一个夏天的情话,牛羊还在草地上漫不经心地舔舐一地葱郁,暴雨,倾泻而至。措手不及的田园、村庄,在浑浊的洪水中紧抓一根根稻草。瓦屋和田塍在雨中倾斜,失去攀援的力量。暴雨,席卷惊慌失措的目光,越来越脱缰,越来越肆意,越来越疯狂。山洪怒吼。乡村溃不成军。匆忙的人群分流在岸的两边。河流膨胀的浊浪,让村庄更加变形,蜿蜒的山路遭受沉重的打击,像一块铁,溅出一地洪水的碎末,冷却之后裸露单薄的岩石。暴雨,仍在继续。我在暴雨袭来之时,提前抵达。看见了在水中荡漾的冲锋舟,像一尾鱼,穿梭在水的波澜之中。看见了在雨中撑开的伞,像一朵朵小蘑菇,开在水的颤抖里。在水的刀锋上,我们绽放如一朵莲花,用双手扶起倒下的高粱玉米,在水的褶皱里,用麻袋和机械筑起大堤,用疏或堵的方式,呈现大禹的智慧和力度。在暴雨中搏击,一条河流,一次浪涛,就是一次洗礼,就是一次冶炼。我们向洪峰冲击,水中起伏的身影,像一块石头,堵在河堤的决口处。身子越来越沉重。山洪爆发,我们就是一块铁打的石头,滑入水中,在水中巡逻,扑向开裂的大地。雪崩。白色的花瓣,脆裂一地,满目苍白,淹没日月的光芒。回家的人,在雪地里艰难地移动一寸光阴。雪,暗藏锋芒,指向高高的山崖。有人在雪地里磨刀,有人在雪上舞弄拳脚,积雪沉淀在山巅,山峰失去重量。雪与自然在交换人类的火焰。白色的火焰升腾,轻盈,悲凉,雪山笼罩在白茫茫气息里。我们在雪之巅,用一片雪花,作衣裳,再用一片雪花,作武器,雪的声音在空中呼啸。我听见了雪的呻吟、雪的悲叹、雪的诅咒,满山遍野寂静下来,只剩下雪的轰鸣。雪继续在下坠,在碎裂。人间,在一场雪的事件中,学会了躲避和逃亡,人间,只有一条道路可走,他们沿着雪的方向,向下坠落,从山巅到山脚,满地都是雪花般飞扬的头颅和雪水般冰凉的身影。寒风凛冽,残雪消融。积雪反光,照见的人类,匍匐在崎岖的路上。他们在逃亡雪崩的途中,或者,已被雪彻底埋葬,或者,像一粒种子,还在雪地里翻身。偌大的人间,抵挡不住一粒尘埃,抵挡不住一粒细小的病菌和致命的病毒。冠状的病毒,像花朵一样美丽,那是人间的另一类罂粟,它小,小得无法肉眼看见,但它是刺向人间的锋芒,是大自然释放的致命武器。SARS病毒、MERS病毒、新型冠状病毒一直在大地上流窜。从蝙蝠体内、果子狸体内、穿山甲体内,再到人的体内,病毒在接力,在传递、在繁衍、在悄无声息地传播。无声的杀手在大地上疯狂地肆虐,所到之处,悄无声息。人们惊恐万状,大地谈疫色变。病毒,看不见的杀手,我们叫他瘟神。每个感染者都是这些病毒的传播者。人们与之搏斗,用口罩抵挡,用消毒液灭杀,用中草药抵御,大地干净的肌体,被这些病毒侵蚀,人们穿过巨大的迷雾和紧张的空气,切断病毒的链条,一次次重新审视家园的草木和牲畜。但人们,依然忽视了它的存在。祸从口入,人类的餐桌上依然摆放着蝙蝠的肉体,依然在畅饮着一只猴子的鲜血,依然在啃食一条眼镜蛇的肋骨。可怜的人类,也是可恨的。野生动物,是我们的邻居,也是我们的朋友。释放病毒,是野生动物最后的防线。人性的泯灭,换来的只能是自食其果。 山上,是粮食、水和一群牛羊的故乡,是鸟的栖息地和我的玉米林。山上,是风、阳光和月色的寓所,是我的父母和孩子种植的一片高粱地。这当然是一个好地方,龙门山的花朵保持着骄傲的姿势,龙门山的雪一年覆盖一年的向往。这当然是个好地方,父亲把幸福放得很低。他不知道自己的脚下或者仅仅就那么几千米,岁月和时间的足迹早已断裂。他周而复始安慰一头羊,像安慰自己一样。他不知道龙门山的断裂带里,蕴藏着一千吨的泪水。坐在龙门山上,母亲始终在一针一线缝补,她的想法如此简单。她说,地下的事情谁能看穿,把撕开的衣衫缝补起来,日子又像炊烟一样弥漫在龙门山上。龙门山的时光缓慢了下来。玉米林也安静了下来。今天,我踩着裂痕回家,地下的声音像一个人的呼噜。累了的人,一定是安静的。他们从断裂的伤口处隐坠到家园的最深处,身上,覆盖着一年四季的向往。我对龙门山,始终保持着爱,爱那一片茂密的高梁地。爱,把家园的痛融化,把一群羊变得坚强。从龙门山上走过,我在想:我就是一棵玉米扎下去的根,地下的事情我也看不穿,但我可以紧抓黄土,好好成长。龙门山,地球的一块肉身。我们选择了在肉身上繁衍,需要蝉鸣和水声,需要牛哞和松涛。这是我的家园,我们需要的依然是那一缕缕炊烟,从母亲手上袅袅升起。诗家档案:鲜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文散见《诗刊》等报刊,入选多种选本,参加17届全国散文诗笔会,《星星诗刊》首届“茅台酱香杯”散文诗笔会,获各类文学奖60余次。出版诗歌、散文、散文诗集7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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