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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宗伟:可能因为他是太特别的一个人

 寄霞 2021-05-03
其实这一期,我们也采访了另一个人——牟其中曾经的秘书、前妻的妹妹夏宗伟。

牟其中在狱期间,夏宗伟一直为他的诉讼操劳,是他和外界保持联系的桥梁,如今,夏宗伟从牟其中的核心团队淡出了。

因为篇幅关系,这些内容没有出现在正片中;但我们还是想把这些文字放出来,首先,我们能通过这些,看到一个更丰富的牟其中;再者,如果说牟其中代表了一种浪漫主义,那么夏宗伟就是为那些浪漫“付出代价”的人,那是另一种极端的浪漫,是这个波澜壮阔的故事的另一面。


夏 宗 伟 

许 知 远 

时间的残酷

许知远:现在想起这 18 年的时光有什么感觉?

夏宗伟:上世纪,解放前的感觉。

许知远:您做的事情,不像这个时代会发生的,那种方式挺古典的。

夏宗伟:现在这个结果也不是最开始的目的,结果到这儿,是这么一个效果。当时完全没有顾得上,只顾埋头尽力、努力地往前走,没有去想我一定要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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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16日

我们在夏宗伟家中见到了她



许知远:您最近一次见到牟先生是什么时候?

夏宗伟:应该是前年。

许知远: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

夏宗伟:从万柳搬家那天。因为那个房子当时是我租的,他们搬走以后,我要跟房东办交接手续。

许知远:你们聊什么了吗?

夏宗伟:没聊什么。临出门,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因为那会儿他已经没让我管了。只是因为之前租房子都是我出面的,所以一些手续上的事情我得去跟人家交接一下。

许知远:现在两个人关系这么僵,是不是接受不了?

夏宗伟:不要去想这个问题。我就觉得 18 年来,我努力、认真、尽心尽力地做完了,自己就放下了。 

许知远:真能放下吗?

夏宗伟:放不下也得放下。生活要学会做减法。减轻一点,自己往前行的时候会轻松一点点。

许知远:您觉得他出来之后这几年的变化大吗?

夏宗伟:在我眼里没有变化。可能对外人来说,相隔 18 年,猛一看会有变化,但再多接触一下,觉得还是原来那个牟先生,因为这 18 年是经常在交流的,只是交流的场景和地方不一样而已。唯一的区别是他面对外面社会的状态,他刚出来的时候很局促,跟以前信心满满的状态不一样。当你老和一个人见面,你感觉不到年龄,但是那一刻,就感觉到时间的残酷了。

许知远:您觉得他出来之后那段时间恢复得怎么样?

夏宗伟:身体恢复得不错,我的心愿也算完成,他自己也比较在意身体的状况。出来以后,大家蜂拥而至的关心,也可能让他的心气儿逐渐恢复得好一点。之前没出那堵墙的时候还意识不到,因为我经常见他,经常和他交流,所以不觉得那堵墙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出了那堵墙才发觉,我们中间有很多隔膜,无形的墙还是在。你想小孩从 1 岁到 18 岁,18 年足以可以改变人很多东西。但是我觉得他有足够的意志力和对生活的乐观态度。后来有些东西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尽 100% 的心,尽 100% 的力,就 OK 了。

许知远:那 18 年,两人的关系这么亲密,某种意义上您也是他唯一跟外界联系的桥梁,现在反而疏离了。这种变化,您怎么看呢?

夏宗伟:当然也没有想到最后是这样。但是作为一个老人,他有他的想法,并且他的性格是很固执的,自己很有主见。你用你的方式让他去怎样,你视为安全,可是他不接受你的方式,他也挺为难的。所以老人嘛,就尊重他一点。


打不死拧不干的劲儿

许知远:牟先生刚出来的时候,肯定对未来有很多设想。您可能也有很多设想。

夏宗伟:我没有太多设想。说实在的,我只有一个中心点,希望他尽可能恢复好,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帮他弥补 18 年间和外面现实断层的东西。但是还不能强加给他,他这人不太习惯这样,所以得找那些老朋友多跟他聊天。后来他自己周围的人多了,说这说那,也没有办法去掌控他,他也不是一个被人掌控的人,所以就觉得自己想去促进他恢复得更好的心,有时候会受方方面面的影响,不太能够协调一致。因为 18 年里,他们那些人很少同他有交流,所以他们面对他的时候,可能心是好的,但是因为有断层,也不知道怎么样用更恰当的方式。目前他有他的想法,如果不能有默契的话,也未见得能够达到好的效果,所以尊重他,给他一个空间。

许知远:这次他又立了这么大一个志向,要做一件新的事情,如果这次失败了,您觉得他会怎么样?

夏宗伟:我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思想,他现在还健康就挺好,其他的可能都是意外的收获。至于他能够做到什么样,我觉得只要在路上都挺好。

许知远:他的性格是从 90 年代一直这样吗?没有发生过变化吗?

夏宗伟:一个人的性格好像不太容易变化,但是他可能不同的时期会有不同的表现。

许知远:他性格里的什么东西,您觉得最了不起?

夏宗伟: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用四川话说就是那种打不死拧不干的劲儿。无论多艰难的状况,他都能够有坚强的意志,努力地去争取存活,或者更好地存活。这种精神头,可能也是四川人身上的一些共性,但是在他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所以他才能够折腾几十年,到现在快 80 了,还能够有精气神。其实对他来讲有这种乐观向上的精气神就挺好。

还有机会回味,就是欣慰

许知远:您现在回忆起来,到 1992 年的时候,南德在一个高峰上,到了 1997、1998 年就出现了这么多危机,您觉得这些失败是怎么回事呢?

夏宗伟: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员工,现在我没有办法评价。亲历了最好的时候,也经历了谷底的时候,可能感受会不一样吧。其实我觉得他现在还能够健康地活着,就已经是胜利了。去评价他对还是不对,或者好还是不好,每个人的角度不一样,感受不一样,各自的体会也不一样,都不太好评价。

许知远:您现在怀念那个最好的时候吗? 

夏宗伟:偶尔会想起,但是已经不太多了。我应该从 1991 年来这上班,到今年快小 30 年。最好的那段,在这个过程当中,它份额太小了。只记住了有过那么一刻,并且那会儿的好可能只是面上的好,我们一直看到的是外观的这些东西。

许知远:那时候的牟先生是什么样的状态?

夏宗伟:那会儿感觉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他那会应该 50 岁多点,正好飞机的事成了。“飞机”成与不成,也关系着经营的生死状态,所以后来扛过了那个坎,他一下就成了这样。我有时候在想,那时候他从监狱出来,面对很多不确定,只能边走边看。那时候一下子曝光率高,各种机会也出现。但是那时候猛然的一下,没有其他相应的架构去应对。那会儿的记忆,对于整个差不多 30 年的的历程,它占的份额小。知道有过那么一段,但更多的是谷底的这段,因为持续太长,所以很多东西已经融化在你的血液和所有的行为认知里面了。现在咱们还能够有机会坐在一起来讨论这个话题,可能是这一段让我觉得欣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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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牟其中和夏宗伟

许知远:谷底时间这么长,在其中的时候您做了很多具体事情,非常忙碌,现在回看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支撑您走过在谷底的这么长时间?

夏宗伟:有时候跟朋友开玩笑,我说他(指牟)应该感谢办案的。如果当时不抓我,不关我那么长时间,对我自己伤害没有那么大,不会有那么强的反抗、求生的欲望。我被关了那么长时间,最后给了一个不太让我接受的结果,潜意识里我就觉得是挺受侮辱的一件事情,我自己接受不了。当时也不懂这些程序,那会我就要去上诉。后来才发现,个体的力量对于我自己来说,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可是在整个案件里边,可能就显得很渺小。

没有为了奉献而做事

许知远:您大概花了多久慢慢找到或者建立一个新的自己?

夏宗伟:准确地说,现在。

许知远:花了 19 年。

夏宗伟:前面再难,在公司你是一个员工,老板说什么你干什么,你不用去判断老板说得对还是不对,你去执行就好,尽自己的能力去尽可能地执行好。这 18 年,隔着那堵墙,他再交代一些任务和事情,就是我要自己去面对这些状况。可能大方向是他定,但是遇见这些具体的情况,我会去做适当的调整。

许知远:你要独自来做决定。

夏宗伟:因为与他交流都是非常有限的,每次见面也就 20 分钟,每个月的亲情电话一次五分钟,就算后边每个月增加到十次,一个月加起来也才 50 分钟。可是一个月会发生很多事情,没有办法一一再去充分交流沟通。所以一些不太确定的时候会大概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实在没有办法了,那我只能看情况去处理。可能之前长时间的工作,话语体系都比较默契,只要一说,都能够意识到是哪方面的事情,所以潜台词需要得少一点,有的时候还不得不说一些隐喻的东西,互相也都能知道是什么。

许知远:你从来不会表达你做这些事情的无奈或者困难?

夏宗伟:没有时间表达,表达了也没用。你跟他说了,他在里边能怎么样?本身他也一直血压高,你跟他说了烦恼,解决不了问题,还让他在里边想着,再出点状况,更不好处,所以一般都会避重就轻。

许知远:这么长时间,中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夏宗伟:放弃不是没想过,但是好像放弃以后更找不到答案。在某些最无助的时候,都会想起问候的短信,很久不联系后的一个电话,总觉得好像还没有答案。找不到答案的时候,通常我会选择停下来,片刻地放空自己。转移下注意力,去释放一些不良的情绪。等到他有事情来的时候,你就忘了前面那种很沮丧的状态,只要有电话或者有事情,你就会忘了前面的痛,就又埋头去做。加上法律程序上没有给你画一个句号,就很本能地会认为,我坚持的有道理,在中间,过一阵有一点动静,你就觉得好像有一丝丝的反馈在给你的信念加码。我没有那么强大,真的是没有那么足够的勇气。但是就是因为最开始那种很受伤的心理,想要去给自己证明,一点一点地支撑着走过来。进入到这些具体的这些事情上,就不知不觉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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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宗伟向我们展示她收集至今的

牟其中被捕之前使用的随身公文包里的物件

许知远:别人赞美您的这种奉献精神的时候,您心里怎么想?

夏宗伟:不是说为了去奉献而再去做这件事情,而是你只顾低头认真努力去做,完了 18 年之后回过头去看,有那么一个结果。如果说当初我就是为了奉献去做,不见得做得到今天。可能就是因为他是太特别的一个人,在特别的一个事件中,让我特别了一把吧。我没有想过为了奉献而去贡献。仅凭“伟大”或者“奉献”两个字要去熬过那不可预知的 18 年,那是神了。

许知远:会想把之前那些经历写下来,记录下来吗?

夏宗伟:条件成熟的时候,还是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因为现在还在过程当中,角度和理解还不够,做这件事,是要很多方面的综合能力的,等我再修炼修炼。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可以。

本文原载于“单读”
整理:何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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