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都可以，反正都是你有理！

先祝各位五四青年节快乐！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物无不然，物无不可。故举莛（tíng）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成与毁，复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曰：狙公赋芧（Xù），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谓两行。

接下来有一点比较讨厌的是，我手上抓的是陈鼓应本，我平常做功课用的是王叔岷本。接下来的内容，陈鼓应本跟王叔岷本是有出入的，有几句话，陈鼓应本收，王叔岷本觉得是错简；有几句话王叔岷本收，陈鼓应本觉得是错简。不管你拿哪一本，我念到的时候会稍微说一下，听起来可能会乱乱的。

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他说：『道』这个东西，是你做了，就是这样；一般的东西，是你说它是这样，它就是这样。

这里《庄子》好像是在讲，『道』是实践出来的，有科学依据；可是一般的观点，却是随你乱讲的。这有一个奇怪的分裂，也就是《庄子》认为的『道』，是所谓科学正确的东西。科学正确的东西，你不可以有一个例外。比如说，有人被女生甩了，他就说：『全世界的女人都是母狗。』这就不是科学正确的论述，这个观点是人自己觉得是这样而已。所以庄子认为的『道』是『行之而成』，你实践了，就会有这个成果；你如果完全以科学正确的方法去操作这个系统，就会得到可以验证的结果。

练《庄子》，我觉得是科学正确的，它不是什么宗教性的东西；你练了多少，就有多少效果，它倒不是需要你去相信的。因为没有效果的东西，才需要你去相信；本有效果的，就不用相信也会相信了。

可是，人讲的话，就变成随便乱讲。接下来是陈鼓应本有，而王叔岷本没有的内容，说什么有些事情自己说可以也可以，有些事自己说不可以也不可以；有些事自己就这样，有些事自己这样而不这样……王叔岷认为这东西拔掉也可以，我的立场是觉得，拔掉没关系。因为没有这几句话，庄子要讲的意思还是在的。

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他说：为什么东西是这样？因为你从它是这样的角度，说它是这样；那为什么东西不是这样？因为你是从它不是这样的角度去说，它就不是这样了。

接下来又是被当作错简，王叔岷本页是当作是错简拿掉的。我觉得拿掉没关系，因为他的意思还是接得下来的。

所以，一件事情，你要说它是对或不对，都是可以的。故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有一种很大的木头，是可以当梁柱的；有一种木头是很小的，像牙签。有一种东西叫做丑女，有一种东西叫做美女。

我说这种类型的事情是『非绝对性的』。什么叫『非绝对性的』？如果我今天早上吃过早饭，那绝对有吃早饭，这就不属于庄子说的辩论话题。但是，如果是非绝对性的，比如说，一般人会觉得，长得漂亮的美女比较好，丑女比较不好。可是，美女也有美女的不好啊。就像我刚刚讲的中岛美雪这首歌，什么『要到有一天，我的美貌都不在，我才敢问你爱不爱我』。美女的可怜，就是一辈子都活在这种『怀疑』里，你不晓得当美女的精神压力有多大。

像日本有一个上古的歌仙人，叫小野小町的日本女诗人。以近代日本人的语感，如果说到『这个人是小野小町』，就会觉得她是一个淫乱的女人。因为据说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玩弄过非常多男人的心。这个女诗人曾有一个男生追她，她就说：『你就不舍昼夜地在我家门口等足了一百天，我再跟你约会。』那个男生应该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因为就在他痴等的某一天下大雨，淋到重感冒死翘翘了，所以人家就觉得这人是魔女，害死了国家未来的栋梁。

当然了，日本古时候的国画，女人都是那种包子脸，细细长长的眼睛和两坨圆点眉，所以现在日本人都怀疑：小野小町真的是美女吗？看古画还蛮丑的，这种传统的日本美女真是不敢恭维啊，其实应该是丑女吧？

可是站在诗词赏析的立场来看，我看小野小町的诗词作品，就觉得这个女人应该很美才对。为什么？她有一首诗，好像是写她『自恋』的情感。诗是这样写的：『（此处为日文不会打）——樱花的美丽，终究会凋谢，而我就在这一场漫长的雨还没有下完的时候，在这个人世间混着，淡淡然地远望，等它下完。

这首诗以象征物的意思来讲，就是：有太多男生寄情书给她了，因为她是美女、又有才。可是在一个又美、又有才、又有社会地位的小野小町眼中，就会觉得：『我完全没有把握，你是不是真的懂我的灵魂？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的本质？你是不是只看到表象，只因为我长得很漂亮，只因为我很有文采，或是因为我是社会上大家尊敬的女诗人，所以你才寄来情书？拿掉这一切之后的我，你真的会喜欢吗？在我还没有老去，也还有文采的时候，我不会知道这真相，所以我只能淡淡地看着你们的爱，像是淋着一场下不完的大雨一样，心里面觉得刺骨地寒冷，等待我自己这朵樱花完全凋谢的那一天，我才敢去问，你妈还喜欢我吗？那时候我才能找到真心人。』

这种故事就好像中国传统话本里面<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作为一个美女，有作为一个美女的痛苦；但作为一个丑女，这种事情就很简单。如果那男生喜欢我，确定就是喜欢我的灵魂，因为肉体已经不用考虑了。

就像日本有一个三人组的搞笑女艺人，其中有一个演过《帅哥西装》的，那三个女生都长得有点丑丑的，可是据说那几个丑丑的女明星嫁到的老公都超好，婚姻超幸福。因为那种丑丑的女生一旦结婚了，她整个状态是非常放心的，一定是两个人灵魂有了交集了，才会在一起。

所以，你说美女比较好？还是丑女比较好？各有不同向度的价值完成，你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说什么是绝对的对；当它作为木头的时候，是作为盖房子的梁柱比较对？还是作为剔牙的牙签比较对？

庄子就说：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你要做牙签，你就得毁掉那根梁柱；同样这个东西，你要站在这个立场，那个立场就毁了；你要站到那个立场，这边就毁了。人的观点是这样的，也就是后面会讲到的『朝三暮四』，这里凸起来，那里就凹下去，你其实不能真正取得两边绝对都赢的结果。

我们每次都只看一个面向的时候，就会有立场。所以庄子说：你一定会发现，当你坚持意见说别人是错的时候，你并没有考虑到，你是没有看到对方体验到的那件事。

比如我刚刚讲到说，有屁用认为我这个人只看利用价值，不讲人情道义，我这个人很差。可是，就我的立场，当人可以不用讲到人情道义，只看利用价值，有时候是何等的轻松；在这种情况下，人的互动是根本不用费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