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崞县风情录|任晋渝: ​​ 外婆的澎湖湾

 享道 2021-05-04

外婆的澎湖湾


任晋渝  

以往,一到黑,家家户户开电视,黑白的,带雪花的,有年头了。一开,就“丝啦、丝啦”响,总得敲打几下,才歇心。要么,就摆天线,摆急了,一用劲,断了。能看时,就听朱明英、苏小明。苏小明唱,“澎湖湾,澎湖湾,外婆的澎湖湾,有我许多的童年幻想”。我一听,就想外婆了。想重庆那老太婆,佝偻着腰,背操个手,穿着蓝衫子,戴着袖套,去墙上摘了篮子,挎着,站在四公里的院里喊我,“走,买菜去”。然后,一步一步下石阶。

外婆的石阶从半山一直通到公路,旁坡有几棵无患子,很高,叶很密,往时,把外婆的院和这阶遮得阴阴的,石缝满是苔,湿滑湿滑的。我跟在外婆后边,一滑一滑地走,看见掉下来的无患子就捡。这果硬得很,就像珠子,其实也做珠子,佛串串,挂脖子上,手拈着,一颗颗数,一百零八。木头也好,晋朝有个神巫,拿来棒杀鬼。李时珍说它,鬼见愁。我喜欢一片片掐去青皮,露出肉。外婆扭头看见,过来就敲个脑壳,骂,“瓜儿,有毒,丢了撒。”丢才怪,偷偷搁兜里,转天就忘了。

我们要过公路对过。对过有排竹林,高高的,但不稠,能看到下边的鱼塘。塘不小,有堤,将塘分成上塘、下塘。有个趿着鞋的男人,从下塘过来,钻出竹林,跟外婆说话。他该住在塘边那排房子里,房子和外婆的一样,砌了红砖,上边搭了油毡和大片的瓦。男人走后,外婆跟我说,刚才那个人和你名字一样,也叫小渝。我便记下,在重庆,还有个和我名字一样的人。

过了塘,是丁字路。丁字那一竖,绕到了山后。山就是外婆的山,上边有外婆的院,有院后的红苕地,地头,还有个积水池,黄昏,会从池里跳出小蛙,不大丁点儿,一跳一跳,跑到丁字路上去。此时,却没有。丁字路这边,是幢孤零零的楼,底下有人租来打煤球,我稀罕这个“球”,小媳妇上花轿,头回见。瞅来瞅去,没个像球,倒像贝,上下光光的,“壳缝”边全是凸出的渣。外婆不看煤球,她跟打煤球的,讲了会儿价。她这会儿也不买,回头会背筐来背。别看人精瘦,背一袋面,背一筐煤,还是根本不在话下。为嘛?背一辈子灰沙,推了几十年板车,那佝偻的腰就是果。

过了丁字路,走一会儿,就是菜市场,菜市场很大。有藤藤菜、苋菜、儿菜、豇豆、木耳菜、折耳根……许多没见过。这菜新鲜,带着露,水灵灵。刚从地里摘来,就上了市。过道里有卖吃食的,推着自行车卖。我第一次见,白白的,切成三角形。走近了,一股子江米香。崞县端午节有江米卖,母亲爱买,包粽子,也是这味。便问外婆,“这是啥,跟山西的三尖,一个样。

外婆说,“糍粑。”

“哦,糍粑呀。”走过了,仍回头望。

有卖醪糟。我跟外婆说,“这个我知道,是米酒。”外婆问,“你咋晓得的?”我说,“妈生妹,爸拎了半瓶,只让我喝一口,说能醉。”我问外婆,是不是真的能醉,外婆抿嘴笑,不答。

有卖鱼的,好多鱼。鲫鱼、白鲢、花鲢、草鱼。还有小鱼,乍拇长,堆堆卖。这鱼我见过,外婆的山下,经常有担担担了鱼筐走,那筐漏眼,偶尔掉下。有回,我看到鱼前,还有两条“小蛇”,沾了土,趴那儿,一动也不动,怕极了,跑上山去喊外婆。外婆一听,操起张报纸,颠起个小脚,就一路从阶上跑下去。晚上,桌上摆了个小碗,碗里就是那两条蛇,外婆还叮咛一桌人,“让小渝吃,他见都没见到过黄鳝。”那回,我的脸烧烧的,心烫烫的。一碗鳝,连汤都舔光。

菜市场也有黄鳝。卖鳝人旁边两大盆,一盆活鳝,一盆剖好的鳝。他的手真快,从盆里一操,就是一大条。一摔,“呯”地,把长板震得老响,没等鳝扭动呢,一颗长钉就钉死了头,刀光一闪,鳝肚就剖开了,刀往下划,指也没闲着,跟着刀在肚里一钩,一划拉,这肚就空了。起钉,一拨,进盆。又是“呯”地,第二条跟着来。他杀半天,我盯半天。外婆过来,看我半天,挑了几条,拉我就走。路过糍粑摊,又要了三块。

夜里,红烧黄鳝。“嗞啦——”我坐在外婆的藤椅上,看外婆的小厨房。那里灯火通明,藤椅摇啊摇,突然就听到一段谣:“摇啊摇啊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请我吃条鱼,烧到头生尾巴焦……”

外婆没了,许多年了。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任晋渝,山西原平人。太原中华文化促进会常务副秘书长,山西省信用企业协会副秘书长,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主要涉及新闻、通讯、评论、随笔、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传记、专题片、微电影、动漫、布展活动策划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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